夏至 白马非马

刚步出回廊，院子里喧天的蝉鸣声忽而偃旗息鼓。不正常，定然有些不正常。何以树下的黑狗都多看我两眼。

话说回来，树下哪里有黑狗？

抬头望时，日头初升不久，金色的光芒如箭矢向四面八方投射。我整了整衣冠，正要往前厅去时，听到远处传来孩子清脆的笑声。

“郡主！郡主！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别乱跑了，才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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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爹呢？我要爹爹！”

“爹爹出门了。爹爹有重要事情，晌午回来再陪你。去找哥哥们玩吧。”

“我不要！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看我的新衣服！”

“别闹了郡主，爹爹忙着呢，咱们回屋里去，膳房刚做了绿豆汤……”

是啊，爹爹忙着呢。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这丫头，才两岁，话倒说得伶俐，只是成天地缠着我这个好脾气的爹，一刻见不着就哭闹。

唤了小厮去备马，只见亲随匆匆跑进来，来不及喘口气便急急禀报。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传话过来，说他已在前面候着了——”

“知道了。”我懒得责备他便转身往宫门去。这些小厮，平时我都怎么教他们的，这等沉不住气。不过平日里也少见他们如此失态，我早说了，今天一定有什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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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去牵马的小厮满头大汗地跑来。

“太子殿下，马……马……”

“马怎么了？”

“……马……马牵不动。”

苍天啊，有道是人善被马欺！我赌气自己往马厩去。虽说东宫里上至死脑筋魏征下至两周岁儿童都知道太子殿下脾气好，但尚不至于有哪个通马语的说给这些畜生们也知晓了吧？怪道这些天马夫老抱怨饲料消耗太快。

好像觉得自己眼花了，马厩里似乎是站着一个女子，远远望去眉目不甚清楚，可是却觉得有些眼熟。一身白衣，年纪不大。细细再看时哪里有什么女子，不过是那几匹顽劣的马。大白天的也兴闹鬼不成？今天什么事都有些不正常。

“马儿啊，”我拍拍心爱白马的脖子，这可是西域名驹，跟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很多回了，只是性子骄傲些，还从来不曾和我闹别扭，“咱们这就走吧。”

白马不动，侧过头看我，长睫毛下浅褐色的大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果然是不正常。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六月初四，夏至刚过十日。

“走吧，你什么时候也不听我的话了？”

仿佛抗议似的，马儿激烈地打了个响鼻，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如果它是个人的话，我倒觉得那姿势颇为悲壮。

一路上这马走得相当迟缓，总要踢它一脚才很不情愿地赶上几步。元吉又在一旁喋喋不休，只好随意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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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玩笑可开大了些，皇上面前须不好交代……”

“又要他交代什么？皇上若信他，岂能命百官齐到听他对质？驳的可不是当爹的面子？”

“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面子！他又何尝顾你我的面子来？何尝顾爹的面子来？”

“不是我说啊，我和爹的面子一向护得紧些，元吉你可未曾有过什么面子。”

“你还有心说笑！你是大哥，又有父亲撑腰，自然不怕他什么，他欺负我却欺负得够了！”

“自家兄弟，说什么赌气话，没的让外人笑话。老二不过心气盛些，你也一样。这太子的位子谁坐都还是咱们李家的。老二年轻不够稳重，挫一挫锐气也好……”

“怎么，你还真打算让与他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站你这边也是看你脾气好些，若他得意了，东宫和齐王府都没好日子过。你若不出头，我只好自己来了。”

唉，我不过就是脾气好些……

北门就在眼前了，入了宫城，四周一片静谧，胯下的马却站着不动了，连踢它也不动。元吉已驰出甚远，见我不动，便又返回，急急问道：“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哪里有什么不对，就是这马不对！此刻它倒不停着不动了，反而转头狂奔，出了城门直向来路跑去。便在这瞬间我似乎看到周围有许多兵马涌了出来，有人高声叫嚷——

“秦王殿下，快阻住他！他若跑回了东宫就大事不妙了！”

长箭——破空的声音，我感觉到背上突如其来的刺痛，接着是冰凉的贯穿感，眼前仿佛蒙上一层血红色的雾。

勉强回头，隐约看见血红色灿烂的日光里，墙头上端正的三个大字。

玄武门。

我最后一个想法是——

死马！跑什么跑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