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森凉夏

　　夏日刺眼的阳光模糊了视线，蝉声窸窸窣窣，树阴投到地上，萤拽着奶奶要爬村后的山林。奶奶告诉萤，那座山林里面住着妖怪，不能进。别人越是这样说，萤越是想去。第二天，我骗奶奶去找村口开小超市家的妹妹玩，溜到了后山前。

萤慌忙转身，蓦然，看到一身着白色衬衫，黑色便裤，脚蹬木屐的银发少年，背对着萤坐在破败鸟居的石阶上，像是在等待着与谁的相遇相识。萤犹豫着向他走去。

“迷路了?”轻慢的话语从这个白到病态到银发少年口中发出。

“唔，可以。”少年思考片刻回答。

就在萤快要碰到他之际，被他不知何时从背后拿出的长条木板狠狠地敲了头顶。萤栽倒在地上，抱头痛哭。

“因为人类不能碰到我。呃，不好意思，打得太重了吧?”他带着半分愧疚说。

他边跑别说：“碰到的话，就会消失。”

“嗯，消失。这是山神大人对我使下的妖术。来，牵着木板，我带你出去。”

树叶投下的光影分别映在木板两头相牵的手臂上，暗一片亮一片。石板阶两旁都是小石像，有小孩，有神仙，有佛像，成排成列。

“恩?怕什么?”萤问。

他在一个爬满绿苔的，缠绕着几根贴着看不懂的画符的绳子的石门前停了下来，对萤说：“好了，门那头就是山路了，自己走吧。”

“哥哥，你一直在这儿吗?下次来会看到你吗?”萤问。

突然起风了，风从他站的那个方向吹来，好像是暖的。树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摇晃起来。萤深吸一口有着树木，草虫，炊烟和若有若无的他身上的气味的空气。

风更大了，吹动萤和银发少年的发丝。萤盯着他那双被面具覆盖的眼睛，他好像也在看着萤。半晌，他没有作答，也没有一点动作。萤往后退了几步。

还未跑出多远，就听到他说：“我叫凉。”

萤拂着道路两旁被夕阳照的金黄的麦苗慢慢往回走。

萤抬头向前看，欣喜地喊：“奶奶!”

“你这个傻孩子，跑去森林受伤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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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问：“奶奶，这个森林里真的住着妖怪吗?”

……

第二天早上，萤提着礼物，走到昨天傍晚分别的地方。我看到他早已坐在石阶上等萤!

“在，在等我呀!”没想到，他竟然在等萤!萤向他冲过去，想要抱住他。

萤抱住头，跌坐在草地上。

“呀呼!太好了!”萤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

那妖怪张口说：“凉，这人类小孩吃掉也无妨吧。”

“不行，她是我朋友。”凉说。

凉朝它学了几声狐狸叫，那妖怪就变成狐狸了跑走了!

“耶!我竟然看到妖怪了!耶!”萤乐不可支。

萤像只跟屁虫一样，跟在凉身后走过一级又一级的石阶。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凉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我的事就算了，你呢?”

第三天，第四天萤都去了森林，与凉呆在一起玩耍，嬉闹，谈心……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欢天喜地。

“砰!”萤重新把面具盖到凉脸上。

“哼，你肯定在装睡。为什么要带面具?”萤问。

漫步在林间，木屐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一如往常。

“嗯。所以，明年能来吗?”凉说完，转过身来面对萤。

“那，一言为定。”

从此以后，我期待着每一个夏天的到来。约定的夏天，期待的凉。

我与凉坐在树下，一只黑色大手抓住凉。

“谢谢你。没关系的。”凉不在意。

“知道了。”萤回答。

萤把脚伸进水里，说：“水好凉呀。”

像这样的夏天，他们过了一个又一个。

“呀哈!”萤吊在前面的一棵树上，吓唬凉。

“就是想看看你吃惊的样子。”

“咔嚓”一声，树枝断了。“啊啊啊!”萤往下落，凉立刻就伸手接。就在要触碰着的那一刻，凉向后退了一步，萤落在草丛里。

“是呀，你差一点就接着我了。太好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触碰我呦。”萤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说，是劝导，开心，还是悲伤。

“你怎么了?”凉问。

凉喃喃地，扑过来也没有关系啊。

一个夏天又一个夏天，每天萤都跑去森林。

“看，我是中学生了呢!”萤手捏裙摆，在凉面前转圈。

萤跟上去，嘟囔着：“人家本来就是女孩。”

奶奶告诉我：“今年的冬天好像会很冷，就像是山神大人在复仇一样。”

“送你的围巾，冬天记得带哦。”

“嗯，下个夏天见。”

萤很吃惊：“山神森林里也有夏日祭吗?”

萤兴奋地说：“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吧。”

萤心里无限的喜悦不知道该找哪个出口来表达。

凉从手指开始，化为点点萤火，消失不见!凉触碰的孩子竟然是人类!

“来拥抱我吧!萤!”

最后，萤抱住的烟青色长袍逶迤落地，只剩下哭泣。

后记

“一生，一世。一次的。”

很多年以后，如果你偶尔想起了消失的我，我也偶然想起了你，我们去看星星。你会发现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你笑，好像铃铛一样。

八岁那年暑假，父亲便送萤去奶奶家那个古老小城里。

夏日的炎热，深远的蓝天，尚好的日光透过碧绿的树叶洒下细碎的光芒，宽宽的青石台阶，沉默而亲切，幽静的山路，闪过的大片大片的青绿，荷塘的流光映在屋顶，树叶沙沙作响。刚刚萤沉溺在这勾人心魂的景色之中，下一刻萤便迷失在这一片森岭。

“嗨，呃，啊!”那银发少年转过身来，萤被他遮住脸的白狐面具下了一跳，“你能带我走出去吗?”

“嗯，你能带我走出去吗?”萤重复了一遍请求。

“呀!太好了!萤还以为你要拒绝我呢。”萤激动的想要抱住他。

“哇啊啊!你为什么打我?”萤悲愤地问。

萤上去就要打他，他站起来跑，萤追他。

萤停下来：“消失?”

萤暗自疑惑，难不成还真有妖怪?

他带着萤走到山林口，说“你，还真的一点都不怕。”

“没什么……”他好像欲言又止。

萤出了石门，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已是黄昏，他还未走，修长的身体似乎立在天地之尽头，背后的红霞像是绣在了金黄色的画布。

“山神森林里的妖怪都住在这里，闯进来了，就会被扰乱心神，再也出不去了，是不可以进来的。村子里的人也都是这样说的吧。”他用平淡的语调说着。

“我叫萤，你呢?”萤并没有被他之前说的话影响到心情，微笑地说。

“反正，我明天要带着谢礼回到这里的。再见!”萤的音量变大了，说完就慌忙转身跑走了。

萤愣了下，停住脚步，转身向回看，那处已然不见他的踪影。

突然听到有人喊萤：“萤!”

萤向奶奶的方向飞奔过去。

萤牵着奶奶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山神森林吗?谁知道呢，有这样子的传说。”奶奶说，“小时候，为了找妖怪，经常和朋友们去森林里。但只隐隐约约看见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夏夜里经常能听到森林里演奏的乐曲声。听说小言他们曾经误闯森林中的一个夏日祭里玩耍。不过，人们说那个森林不可能有夏日祭。关于这个森林，有很多未解的谜团。”奶奶说到这笑了起来，“现在想起来，小时候，还真是笨啊!”

红霞烧了蓝天白云变成夕阳。

“来了啊，没想到，你真的又来了。”凉说着站起来。

“砰!”这木棍敲头顶的声音把鸟都吓走了!

“还真是不长一点记性呀。”凉风轻云淡地说，“这里太热了，去个凉快地儿吧。”他见萤有些迟疑，便说“我会再把你送回来的。”

穿过两条溪，一座桥，十几缕清风，几十声蝉鸣。突然之间，一个诡异的黑影，化成了有眼有嘴的黑色妖怪。

萤吓得往凉身后躲了躲。

“这样啊，那如果你敢碰凉的话，我就把你吃了哦!”妖怪吓唬我。

“狐狸变得妖怪。”凉解释道。

“唉，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凉暗道。

“话说，你到底是无脸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呢?”萤问。

……

蔚蓝的天空，流云般悠悠然的温馨。萤摘花回来，看到凉躺在草地上睡着了。萤盯着白狐面具看，想，碰到面具应该没事儿吧。萤伸出手，摘掉面具，看到他那流畅的眉，飘逸的眼，温柔的唇角，白皙干净的脸庞，咖啡色的眼瞳，那样美好。萤看着这清俊的面容，脸色微微发红。咦，他什么时候睁开眼了!

“噢!小朋友真是可怕!”凉吃痛，从草地上盘腿坐起来。

“如果不带面具的话就不像妖怪了吧。”凉说。

萤先开口，打破了幽静：“凉，我明天要走了，不能来了。”

“嗯?你想我来?如果这样的话，我肯定来的!”

说完，凉摘下了面具看着萤的眼睛，露齿一笑。身后的阳光，流进少年眼底，就如点点星辰，嵌在黑夜，闪闪发光。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这样的夏天，这样的我们，一直在一起。

就这样，我们赴约，又一起度过一个夏天。

“凉，那是人类的小孩，被碰到会消失的。”

那只黑色大手缓缓收了回去，又说：“不准碰到他哦，人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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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在岸边戏水。

“奇怪的家伙，水怎么不是凉的?”凉总是这样说话。

“萤!萤!”凉寻找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的萤。

“你又在干嘛?”凉问。

闻言，萤在树枝上坐好。

“好危险呀。”凉说。

萤突然哭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望向你时，你背后的阳光太耀眼，刺到我眼了。”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开心地说。

他始终没有转过脸，在少女来不及打断前说：“萤你忘了我吧。”

今年萤成为了中学生，穿着新发的校服去见凉。

“感觉像是女孩了。”凉说完，转身向山林走去。

这次跟他走在一起，好像有什么变化了呢!是什么呢?好像身高更接近了呢!不过，好像凉成长得比人类慢很多。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模样变化很多，可凉好像和初遇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很冷，不如送凉一条围巾吧。

凉用双手接住包装精美的米色围巾，愣愣的，说：“好，谢，谢谢。你，要走了么?”

萤和凉约好了要一起参加今年夏天妖怪们的夏日祭。

凉说：“当然有啦，和人类差不多的，也有放烟花，也有捞金鱼，有时候还有不知情的人类闯进来呢。”

两人把手用带子系在一起，在妖怪游客里穿行，凉摘下面具，萤吃着妖怪们做的棉花糖，味道竟然也很好。

有小孩从他们面前跑过，差点摔倒，凉伸手扶住小孩。孩子没有当回事，跑走了。

凉惊恐的眼神慢慢变得坦然，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女孩笑着张开双臂。

萤流着泪扑到凉的怀抱里。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第一次触摸到他的皮肤，第一次感受到他拥抱自己的力量，第一次感受他在自己的拥抱里化为虚无。

我好喜欢这个故事。我想萤暂时都无法期待夏天的到来了。胸口很痛，热泪盈眶。但，相牵的白绸，胸口的余温，都证明着这个少年曾在萤生命中留下痕迹，这些与他们同在。情不知其所起，在一往而深之时已无怨怼。驻进生命，与思念呼吸相闻。那个拥抱遥遥的距离，镌进你名字里，你不曾抬起泪眼去看消失在淡金色萤火里的森林。有时候觉得奥华子写石榴石，歌词或者更适合这个故事：我也曾经懵懂不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一去不复返的日子里我才渐渐懂得失去和喜欢的意义与你在一起的幸福时刻都镌印在我心里即使我不刻意去想起也不会把你忘记总有一天这感觉也会淡去会有别的人让我着迷你永远是我特别的珍重的秘密就像这季节巡回不息。一个拥抱所接管的泪眼婆娑的幸福，在浮融的光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