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洒落了一地

弄堂口的老槐树终于又开了花，稀疏几朵开在交错的树枝间，时隐时现。巷子里的居民换了新的面孔，但不变的依旧是那槐树下回想着的那首童谣：“巷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个美娃娃，弯弯眼睛像月牙，红红脸颊柳叶眉，酒糟梨涡糯米牙，碎花长裙青素袄，麻花辫儿黑又长，树下坐的美娃娃，快点把她娶回家……”

一

正是槐花盛放的季节。

巷口的槐树开满了花。

花树下蹲着的两个小孩手抓着几个小木块玩得不亦乐乎。

“那个，”她绞着衣角怯怯地靠过去，“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我也有小木头。”摊开紧握的手掌，几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块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这是她刚才缠着阿婆给她做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一拿到便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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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两个小孩子抓起小木块，把手藏在了身后，“才不要和你一起玩，妈妈说你是没爹没娘没人要的野杂种，脏死了。”

一句“野杂种”深深刺进了她的心脏，她握紧拳头反驳：“我才不是野杂种！“

“就是就是！你就是没爹没娘的野杂种！“小孩不服输的心理起了反应，立马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小木块的棱角硌得她生疼生疼。小手握得紧紧的，在两人的嘲笑声中，她把手上的木块砸向了两个人的方向。

被砸中的小孩子猛得一愣，紧接着开始放声大哭，“妈妈——“闻讯而来的大人拉扯着小孩的手，问：”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哭成这样像什么话？不要哭了！”

“妈妈，她打我！”小孩的小手指向呆站在一旁的她，大人瞟了她一眼，扯着自家孩子的手就往回走，边走边训斥着他：“跟你说不要和她玩，你不听，她没爹教没娘养，你也要学她吗？小心也变成个小杂种。呸……晦气！”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在盛放的槐树下，眼泪夺眶而出。

二

她在槐树下一直呆到夜色降临。眼泪已经被风吹干，只留下浅浅的泪痕，以及红肿得像核桃一般的双眼。

“宋宋……”远远地，阿婆的呼唤声便响起。

她站起身小跑几步，看着远处蹒跚走来的阿婆的身影。藏青色的布袄裹着瘦小的身板，形如枯骨的双手提着一个老式的煤油灯。“阿婆……”她哽咽，快步跑了过去，扑进阿婆温暖的怀抱里放声大哭。

“好孩子……怎么哭了呢？被人欺负了吗？”阿婆粗

糙的手抚上她的脑袋，安抚性的轻拍着。“他们说我没爹教没娘养，是没人要的野杂种！“

“胡说！谁敢说我们宋宋没人要！阿婆就要！宋宋是阿婆的心头肉。好了，不哭，不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阿婆把她搂进怀中轻轻哄着。他们依偎着坐在槐树下，阿婆哼起了陌生的歌谣：“巷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个美娃娃，弯弯眼睛像月牙，红红脸颊柳叶眉，酒糟梨涡糯米牙，碎花长裙青素袄，麻花辫儿黑又长，树下坐的美娃娃，快点把她娶回家……”

“阿婆，你在唱什么？”

“这是阿婆小时候学的童谣，是阿婆的阿婆教的，宋宋想学吗？”

“想！”

“巷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个美娃娃，弯弯眼睛像月牙……”带着韵律的歌声在巷口久久回荡。

三

“巷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个美娃娃，弯弯眼睛像月牙，红红脸颊柳叶眉，酒糟梨涡糯米牙，碎花长裙青素袄，麻花辫儿黑又长，树下坐的美娃娃，快点把她娶回家……”她坐在槐树下，双手撑着下巴，摇头晃脑地唱着那首她刚学会的童谣。

“你在唱什么？”从树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珠偶尔滴溜转一圈。

她惊讶地跳起来，错愕地看着后面的小脑袋：“这……这是我阿婆教我的。”

从数后走出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身上穿着十分好看的衣裳，是她从来没有穿过的。正当她羡慕地盯着对方身上的衣裳时，他走到了她的身边：“你刚刚唱的很好听，能教我吗？”

她受宠若惊地点头。

“巷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个美娃娃，弯弯眼睛像月牙，”带着稚气的歌声吸引了更多的孩子跟着一起唱，“红红脸颊柳叶眉，酒糟梨涡糯米牙，碎花长裙青素袄，麻花辫儿黑又长，树下坐的美娃娃，快点把她娶回家……”歌声从巷头传到了巷尾……

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小孩子说她野杂种，大家围着大槐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童谣。

四

她一直以为会在这巷子里，和阿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起唱着那首童谣。直到那一天，她的梦又再次破碎了。

那是槐花凋谢了的季节，掉落的槐花铺了满地，踩上去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听，却让人心疼。

她捧着一些槐花兴冲冲地推开阿婆的房间，想让阿婆做些槐花饼子吃。只是，当她看见躺在炕上没有一丝生气的阿婆时，槐花洒落了一地，她不顾弄脏的槐花，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