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又开放

我曾经赞美过大山的雄奇伟岸；暴布飞泉的势不可挡；也赞美过古树屹立千年，固守一方的情怀；也赞美过百花怒放，留芳人间的品质，然而有一种树一种花我一直以来不曾赞美-洋槐树-洋槐花。说起洋槐树、洋槐花非但不喜欢，甚至厌恶，心里曾一度希望“五月不要来，槐花不要开，世上没有槐花饭”。

洋槐树在我们村庄里很普通也很普遍，普通的就像一根小草一颗卵石般毫不起眼；普遍到随处可见：房前屋后、道路两旁、沿河两岸及至满山满坡都是。洋槐树易于生长，两三年就能长到碗口粗细了。五月间，微风儿一遍遍轻轻吹拂着，柔软枝条舒展开千万条黄绿眉眼；细雨儿一次次的滋润着，洋槐花终于展开迷人的笑颜。一串串、一簇簇，满枝满桠，晶莹粉嫩，清香四溢。每当这个时节，村里的妇女们一个个心花怒放，拿起闲置已久的铁钩和竹篓，上山采摘洋槐花。山坡上采摘槐洋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聊天、歌唱、欢笑，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寂寞的大山突然变成花的海洋，欢乐的世界。然而这一切与我却是格格不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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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时候起就不喜欢吃槐花饭了。记得小时候，每年快到五月的时候，村民们的餐桌上的蔬菜就显得“青黄不接”了。年前冬里腌的咸菜已经变质、变坏，不能吃了；可以用开水烫了凉拌或蒸菜馍的苜蓿也已经老去；而此时的黄瓜、辣椒、西红柿还只是弱不禁风的嫩苗。没有蔬菜吃的这些日子，村民们甚至用葱或者油泼辣子当菜下饭。幸好，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过不了多久洋槐花就就要开放啦！村民们期盼洋槐花开的心情是那么殷切！采摘回来的洋槐花，可生吃，也可拌入小麦加笼蒸熟，再拌以辣子、醋跟糖蒜，味道甘美。有的人甚至可以整碗整碗的吃。然而限于当时菜品太单调了，即使妈妈清蒸和油泼变化着洋槐花的做法，可经不住上顿吃、下顿吃；今天吃、明天吃呀！十天半月的吃下来，使人慢慢的从喜欢吃到提不起神。不知道从何时起，槐花饭的清香甘甜已经尝不到了，代之的是甜腻腻且伴着丝丝辛腥味儿，竟至令我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

我可以忍着吃用开水烫熟的老苜蓿；也可以揪根葱甚至就着油泼辣子吃完一顿饭，也不要吃槐花饭了。因为吃饭问题和妈妈闹过好多次不愉快！竟至我使起性子以不吃饭为代价坚持我的“决心”。每到最后，都是妈妈无奈的妥协，在外面寻找稍嫩些苜蓿用开水烫了一遍又一遍后，拌在饭里给我吃。

围绕着洋槐花发生过许多事情！虽然时隔多年，但有些事情回味起来，还是会让人感觉又好笑又心酸。因为槐花饭的问题老闹别扭甚至挨爸妈批评，我便迁怒洋槐树和洋槐花，竟然盼着满山的洋槐树要么枯死，要么不开花。然而我的愿望年年落空。因为洋槐树生命力极其顽强，无论气候是严寒还是酷暑，干旱或者雨涝；无论生长的环境是平地、山尖，峭壁、悬崖，只要扎根大地，便会努力生长。每年五月，花期不改，在我“仇恨”的眼神里慢慢开出一片灿烂的天地，一如既往簇拥、装扮着小山村。

哥哥似乎对槐花饭情有独钟，怎么吃都不厌烦，这让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妈妈每次让他去采摘洋槐花他都要拽上我。虽然我一直是他的“小跟班”，什么事情都能和他保持高度的一致，唯有这件事情却很难和他达成共识。然而，看在他从别人家婚礼上带喜糖回来给我吃；从燃放的喜炮下捡炮仗给我放的份上，虽有“万千不愿意”，最终还是和他一道出门了。虽然跟着他出了家门，心里却还是不十分情愿，在他身后慢慢吞吞走着，心里却盼望着“打雷闪电吧！这样妈妈就不会让我们去大树底下；刮狂风下大雨吧！这样妈妈会心疼的把我们喊回去！”然而，既不打雷闪电，也不刮风下雨。蔚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雪白的洋槐花在太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华，好像要与老天争春光！真令人气愤！我还发现白云和洋槐花是旧相识，你看看，洋槐花儿点头，白云就变幻形状，他们是说悄悄话么？肯定是的！

此时哥哥早已经坐在树上了，锊下一串洋槐花塞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一边对我说“真好吃，小弟，来一串”。“我才不要呢”我一脸不屑的说。等摘满一篓子，哥哥下树和我蹲在地上摘除夹杂在槐花中的叶子和细枝。哥哥摘的又快又干净，而我没精打采，有一搭没一搭敷衍了事。

有次，哥哥提着一篓子洋槐花和我往家赶，望着哥哥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有心作弄他一下，便对他说：“我提着吧！我好像有点喜欢吃洋槐花了”。“真的呀”哥哥说着话很高兴的把篓子递给了我。我快步在哥哥前面去，可走了没几步，故意装作被石头绊了脚，身体打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趁势将竹篓抛了出去。竹篓一路翻滚出去，洋槐花撒的满地都是。哥哥跑过来扶起我，确认我没事后，便转身去捡拾洋槐花。看着哥哥单膝跪在夕阳下，心疼的一掬一掬把洋槐花往竹篓里装的样子，我心中有些后悔，不忍看他难过的样子，便偏过头去遥望夕阳山外山。

为了我能吃些菜补充营养，爸爸也是煞费苦心。有次，拿着一本发黄泛旧的老医学书，对我讲“你看，书上都讲了，洋槐花含有糖类、维生素、槐花二醇等营养成份；还有医疗效用那，能止血、消炎、消肿呢。吃了洋槐花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你说洋槐花好不好呀！”我知道他是要说服我吃槐花饭，就在爸爸问我洋槐花好不好的时候，我竟故意捣蛋的唱起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美丽芬芳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在我唱歌的时候，爸爸静静看着我，看我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当然了，我的调皮捣蛋仅仅是因为不喜欢洋槐树和洋槐花而已，除此之外，我还是个善良、勤劳、懂事的好孩子。每年暑假，除了帮家人干农活，还跟着哥哥与村里小伙伴一起上山下梁采草药、捉蝎子，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赚钱补贴家用。我们走过多少崎岖山路，穿过多少荆棘丛呀！却一路欢笑一路歌的走来。日子就在花开花落中，在我们的学习、劳动中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一年的过去。山上的洋槐树一直默默坚守着我们这一方水土，见证了我们的成长，也见证着我们小村庄人民日渐富裕的生活变化。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在外地工作，因为安排休假时间关系，每次回家都或前或后错过洋槐花花期，一致很多年都没见到洋槐花开放的景象了。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不能床前尽孝，每每想起都深感内疚。每次打电话回去，父母亲都争着和我说话。他们什么都给我说，说家长里短，说亲戚邻里，也说起洋槐花。每当这个时候，我眼前便浮现出村庄里洋槐树上花开似锦的繁荣景象。虽然我不喜欢它，可它就生长在我的故乡土地上，和故乡的山与水、云和月以及父老乡亲一并根植在我的记忆深处，叫我如何能够忘记？

今年五月我回了趟老家，正值洋槐花开放时期。杨槐花一如从前的茂盛、美丽，而我更觉它像一位故人，让我倍感切感！一阵阵清香随风飘来，闻之，使人精神一振。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着、谈着、笑着、好不温馨。菜肴也很丰盛，黄瓜、辣椒、竹笋、西红柿……我喜欢吃的青菜都有，我却注意到放在桌子最边上的花槐饭。妈妈说“这是上午吃剩下的，你不喜欢，就吃其它菜吧！”我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细嚼——甜腻腻伴着一丝丝辛腥。久违的味道，可也是我记忆中的味道。多么熟悉呀！这是槐花饭的味道、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童年的味道。一瞬间，童年往事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我心头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文/淳化白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