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

一直，我痛恨自己的平凡。

自从有记忆以来，我的夜空中，总满布著一颗颗亮晶晶的星星，不平凡的星星。如果能在夜空闪烁，该有多好？可我始终只是个草地上的孩子，仰躺著看天空，看那些遥不可及的星星…… ；

我不是个拥有音乐天赋的小莫札特，更不是出口成章、能赋诗填词的语文天才；当我身边的同侪们正迅速将自己的不平凡发挥到极致时，我只是呆呆望著他们谈笑的侧面，彻底发现自己的窘迫。

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愿意承认、甚至还有人不允许我承认，我是「平凡」的。当这两个字一从我口跳出，周围的人总会带著紧张、急急忙忙地告诉我：没有人是平凡的，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没有人是平凡的，每个人都有别人无法取代的优点……。

这种说法使我感到不解，毕竟如果每个人都「不平凡」，那岂不是承认「很平凡」了吗？这世界上必定有平凡人的，至少我确信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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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著年纪的增长，四周传来的声音变了，「平凡」的存在终于被承认，甚至，人们开始歌颂「平凡」的美好，诸如像是「没有绿叶衬托，怎显得出红花的美好；平凡其实比不平凡更重要。」或「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天才往往饱不被理解的痛苦，平凡人反而生活在平凡的幸福中。」之类的平凡理论，彷成了一种怜悯的乐观，强迫我认为生而平凡是快乐美好的。但我难以苟同那些看似激励实为安慰的话，历史总是伟人帝王所创，而不为平凡人而写；绿叶永远只有衬托红花的价值，而不能被当作红花欣赏。人们往往愿意尝试理解天才怀才不遇的辛酸及不被理解的无奈，却不肯倾听一个平凡人内心的苦闷，只因平凡人内心的苦闷必定也是「平凡」的。

从小，大部分的教科书、大部分的社会期待，总希望我们要成为「不平凡」大人物，宁可当饱受忧之苦的张爱玲，也不该只做个快快乐乐的计程车司机。千百年以后，人们会记得哀叹张爱玲不平凡的文才和不平凡的忧，计程车司机却只会被埋藏在一座名为「平凡」的万人中……

我再度躺回草地，以嫉妒的目光望著那些星星在夜空中大放光芒。我轻叹一口气，如果这世间没有「不平凡」，那么理所当然的「平凡」就再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