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大地的心跳

你可曾于秋日，平躺于收割后的土地间，侧耳聆听自然的声音?秋日的天空开阔疏朗，收割过的田地零星堆积着些麦积垛，阳光下散发出好闻的麦香。和衣躺下，侧耳去听。起初什么也听不到，渐渐便分辨出一些声音来：那哗哗声是风吹过田头的那棵榕树，带走片片枯叶;那叽叽声是几只麻雀跃于树枝与电线之间，唱着它们自己的歌;那沙沙声是哪几只冒失的小田鼠穿行于麦茬之间，拔动草垛发出的声音;那轻到极处的“扑哧”是阳光寸寸抚过大地……听得久了，这些声音又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奇妙的整体，听不甚分明了。听着听着，却连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都一并融进了那个微弱而有力、无序而循环的声音整体，咚咚咚，我感觉不到自己，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天空、大地、万物。我想，这就是大地的心跳么?

这一大片土地曾经分布于我的家到小学的路的两旁，整天往返于学校与家，这大片土地形成了我最熟悉的风景。那时我上四年级，有一颗好玩而不安份的心，而那大片田地，就成了我挥霍自己多余精力的绝佳场所。春夏秋冬，冬春夏秋，一年四季，天地里有的是变幻的风景，有玩不厌的游戏，捉蝌蚪、蜻蜓蚂蚱;做花环采蒲公英折狗尾草，每每玩得浑身是汗方才兴尽而归。而这里也见证了我最纯粹的孩子的快乐，当我像一条野狗一样满地疯跑，当我对着一朵初开的野花傻傻地微笑，当我累得哧噗哧噗地喘气，当我躺在地上倾听大地的心跳，幸福就像被不小心打翻了的水，在溢满阳光的田地间四处流淌，一直流到我的心底。

但就像许多开端美丽的童话都有一个悲伤的结局一样，我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新学期，当我兴高采烈地踏上那条熟悉的道路，却愣然发现，道路两旁没有那条熟悉的田地，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围栏，爸爸说，这里要建工地，要盖大厦了。我生气地问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躲开我的眼睛，轻轻地向我解释着发展和征用土地等名词。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属于我的快乐和时光要结束了。

那一个学期，我聚然沉默了很久。课间我常常用手托住下巴，趴在窗台上呆呆地望向工地。工地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谁也不会注意到那个趴在窗台上远远望向工地的小女孩。天很蓝很蓝，但我的心情却是铅灰色的。我看不见工人们的工作，但我却可以想像出他们如何谈笑着，把水泥抹在地面上，于是，那绿色的原野，我曾经的快乐天堂，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死气沉沉的一片灰色之下。我的手指地钩紧了栏窗台，仿佛那层水泥也同时铺在我的心上，覆盖了我的曾经的欢乐。

但我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我有多大的愤怒与不解，我也无法改变眼前的既定事实，工地里仍紧锣密鼓地施着工。每日我行走在道路上，抬头习惯性地望向两旁，但眼前已没有了熟悉的绿色，那正在施工的钢筋水泥像贴在土地上的一块丑陋的伤疤，每看一眼，心头便是一阵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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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有看到绿色，连心灵都变得饥渴起来，于是，我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漫无边际地散着步，但越走越觉得心惊。那条曾经清亮的小河，那片曾经荫凉了一夏的小树林，那长满齐腰深的苇叶的涂滩，不知何时，它们都已无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楼、广场、大厦。我看不到熟悉的绿色，再听不到那大地有力的心跳，那些蝉鸣声流水声，都一并消失了，只有寂寞的风仍在冷漠的高楼之间回旋，风声暗哑宛如哭泣。

终于，我远远地在一个尚未施工的工地里看到了一片绿意。我楞了一下，突然间激动得连手都哆嗦起来，撒腿冲了过去。那只是工地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知谁把它开辟成一块小小的田地。刚刚下过雨，弥漫着泥土气息的微风清新明媚，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田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绿色的叶子反射着落日的余晖，点点雨珠晶莹夺目。我蹲了下来，任土地的气息充盈鼻间，几只虫子自由地发出鸣叫声，我又一次听到了大地的心跳。那一刻我幸福的几乎要哭出来。

田地旁的棚房里走出了一个老人，他卷着裤脚，塑料雨鞋上溅着点点泥水。几句简单的攀谈，老人告诉我他以前是看工地的，看这么好的土地白白浪费着，就自己种一些菜。“只可惜几年后工地要开工了，这点土地也没了。”他补充了一句，语气波澜不惊，我却在话语之外听到了咸咸的苦涩。

那一个晚上，我坐在曾是田地的道路旁，心中迷惘而难过。我想不通，为什么发展就一定与自然相矛盾，为什么偌大的城市，却就容不下一块田地?为什么人们一面追求着绿色天然无污染，一面却让蝉的鸣叫绝迹?为什么?为什么?

我把头伏在水泥地上，努力地听啊听，只听到来往汽车的轰鸣声，再听不到曾经那般熟悉的大地的心跳声。我把头伏在膝盖里，呜呜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