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命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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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乡的山野之上，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牵牛花的身影，即使是在瓦砾遍地、人迹罕至的荒村，也会看到牵牛花儿悠闲自得、无拘无束地同荆棘作伴、与瓦砾为伍，它的枝蔓有的缠绕着荆棘，有的从嶙峋的石头夹缝中穿过，擎起的朵朵喇叭花，在微风中摆动，神态自若。就是在悬崖之上，也会看到绿蓬蓬的牵牛花，攀绕在岩石上，似乎在向我们招手，又好象在欢快地唱着婉转动听的歌。
　　牵牛花的枝蔓青瘦而坚挺，叶片柔嫩而韧健，花儿淡雅而隽永，更不会浓妆艳抹，显示矫揉造作之态。就像那朴素可爱的村姑，在山野里欢快地巡游、逛荡。特别是当台风过后，在狼藉不堪的废墟上，你将会看到，那些牵牛花还在顽强地开放着，给我们指出希望之所在。在我童年的梦里，牵牛花总在寂寞的吹，快乐的吹，把芬芳淡雅的梦，吹向遥远的天边。
　　牵牛花虽然没有名花的高贵，但它却给了我最初美好的生活感受。它用延延的手臂，把她的美丽和芬芳，送到她想要点缀的每一个角落；不管你是否在意她，她都无怨无悔的盛开一串串的喇叭花，向你传送着祝福的花语；它总是不知疲惫地继续她的延伸，有着让人叹服的精神和力量。在我童年的心里，它包含了对博爱和美好不懈的追求，和深切的理解。
　　牵牛花之所以让我倾心，因为它还藏有我儿时凄美的回忆。那是在上小学时，那时的小学生动辄拿那些出身不好的同学来出气，也是老师们默许的。记得有一个高年级的大姐姐，模样长得很美丽，但她却是地主家的孩子。据说，她的祖父是恶霸，解放初被****了，而她的父亲也不是好东西。因为她是地主家的后代，所以经常被欺负。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她胸前挂上个牌子，写着地主仔某某，被人往脸上唾沫，被人谩骂，殴打。而她只有噙着泪水，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她没有伙伴，几乎没有人敢靠近她，好象她是一颗灾星。我常常看到她，一个人独自在校园一个角落里，对着那些攀爬在墙边的牵牛花发呆，或者嘴里嗫嚅着什么。她也许看到我在看她，便转过身来，冲着我笑笑。我觉得她是那么美丽，而沾带丝丝幽怨，就象一朵紫红色的牵牛花。
　　这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她，据说她毕业了，没有继续上学。大约前几年，我回乡时向别人问起她，说她早就死了，是投湖自杀，死时还怀有身孕。据说，她和当时的村委会主任有密切关系，但也只是听说，没有人去深究。我一时陷于默然，这个牵牛花般的美丽女孩，命运却是如此凄楚。她曾活得那么卑微，隐忍，却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摧折。她就象牵牛花，既是充满生命力的，却又是那么脆弱。
　　自从离开农村，已经很少看得到牵牛花的身影了。不过偶尔也会在无意之间，在城市的喧嚣，和高楼大厦冷漠的夹缝里，感受到它顽强的生命力。有一次，我在一个朋友家的阳台上，看到了生长异常繁茂的牵牛花，攀爬在水泥构件搭成的架子上，心里是多么欣喜若狂。我似乎又回到故乡的山野里，又感受到乡村天堂的气息。牵牛花又一次在心里执著地盛开着，浪漫着我的情怀，坚强着我的心。
　　我想到了现代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先生，他也很喜欢牵牛花，他不但种花，还善于品花，写花。他的小品文《牵牛花》，写的就是这种闲情逸致。他说，种花人其实兴趣并不专在看花，种了这小东西，庭中就成为系人心情的所在。早上才起，工毕回来，不觉总要在那里小立一会儿，那是一种精神的牵记。
　　在他看来，品花有如品人生，不只是一种消闲。他写道，有时认着墙上斑剥痕想，明天未必便爬到那里吧；但出乎意外，明晨竟爬到了斑剥痕之上；好努力的一夜功夫，生之力不可得见；在这样小立静观的当儿，却默契了生之力了。渐渐地，浑忘意想，复何言说，只呆对着这一墙绿叶。牵牛花的生命力，应该是赏花人的一种共识，高雅之士如此，村野之夫也如此。
　　据说，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对牵牛花也是情有独钟。他认为牵牛花秀冠柔条、风姿绰约，正是他所执着的京剧艺术的化身。梅兰芳先生还同养花的朋友们组成了一个小团体，彼此见面三句话离不开牵牛花。还互相赠送良种，共同观摩研究，经常组织小型花展。
　　梅兰芳先生之所以爱花成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把莳养花草、观察花草，作为自己真切塑造人物，丰富和提高表演艺术的源泉和手段之一。他养牵牛花，是因为牵牛花的袅娜的花姿，对他揣摩艺术是一种需要。他从花中受到启发，反复实践，终于在《贵妃醉酒》中使贵妃赏花的卧鱼身段更加生动、传神，看来，梅兰芳先生爱花之意，还不全在花。
　　总之，牵牛花不但可以生长在山野僻壤，而且也可以被圈养在雅苑乐土；不但是一种雅俗共赏的植物，而且也是感悟人生、陶冶精神、蓄养艺术的手段。而观花人往往意不在花，而在花之外。在把玩之余，得到的是精神的提升，心志的涵养。而对于我来说，牵牛花还是我往事岁月中的，一段难忘的回忆。
　　当我站在城市阳台上，眼前便浮现出一片勃然而生的葱绿，在山野之上。点缀的牵牛花正映着夏天清晨的曦光，就象我记忆中那明亮的眼眸，闪耀着凄美的光芒；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就象姑娘的罗裙，散发着芬芳在飞舞。此时，我的心早已经回到乡间，回到往事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