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浦阳江

到浦阳江边去走走，常常觉得，童年是那么的遥远，故乡是那么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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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人们总爱去浦阳江边散散步，看看风光。这是一条古老而美丽的河流，其中流淌着的西子浣纱、范蠡风流、右军题石这样的故事，千百年来，光彩照人。然而，现在浦阳江十分的宁静，宁静得好像已经沉沉的睡去。晚霞浓淡之中，江的两岸曲直有致，整齐的石砌隐隐的铺向远方，江面上霞光荡漾，疏星点点，因此显得更加开阔。晚风吹来，明月芦苇，懒洋洋地泛着自己的波影。偶尔有几只水鸟，徜徉其中，也如同梦一样的惝怳。远近几座凌空飞越的大桥，气宇夺人，现在正灯火辉煌之下，车水马龙，奔腾着现代生活的热情，流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浦阳江依旧是粲然动人的。但这时似乎太为空旷，空旷得有所溟濛，空旷得有所怅惘，其中淡茫茫的一片，找不到了她原有的韵致。她似乎也太为华丽，华丽得有些孤单，有些失落。于是她总是让人在寻找，寻找其中曾经具有的自在和坦荡，寻找其中曾经拥有的朴质与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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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浦阳江畔。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浦阳江畔度过的。浦阳江载有我太多的记忆，其中有笑声和歌声，有追求和梦想。可是今天，我行走在浦阳江畔，每每想寻回那些美好珍贵的东西，却每每只有空茫茫的感觉，好像过去那些美好的画面，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殆尽，只余下一张张留有些许模糊不清的色调的纸片，常常让你仔细端详，也搞不清个所以然来。于是我老是失意，又老是流连，常常在踟蹰徜徉之中，觉得她是那样的傲岸而且淡漠，因而心中充满凄伤。

——童年时候，弯弯曲曲、绵远幽长的这条江啊，是一串串的故事，是一片片的欢乐。那时江边多树，树上多花。清风拂柳，春光荡漾。玩耍之间，忽然听说那边江湾上有鸬鹚在捕鱼，于是满怀新奇地赶过去，那其中半浮半沉的竹排载着英雄一样洒脱的渔夫，渔夫在喓啰啰啰喓啰啰啰的吆喝声中扬着竹竿，竹竿不住地往左往右往前往后拍击着水面，水面上黑色油亮的鸬鹚精灵一般在水中出没，……场面激情壮观，因而兴高采烈。春雨过后，江面水涨，传来嘟嘟嘟遥远而渺茫的汽笛声，“轮船来啦！”于是奔向岸边张望，久久地，久久地，那边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是一条黑线，突突突的马达声也听到了，那条神奇的拖轮上面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昂首破浪，雄赳赳地拖着一长串木船，木船上有人在戏水、唱歌，如同一条舞动的游龙，激荡着一片浪花而来，然后又缓缓地在你的眼前从江心嘟嘟嘟、突突突地逆水而去，令人怅惘地消失在又一个江湾之中，——多么具有童话般的色彩啊！秋天来了，水落石出，在沙滩上玩耍，忽然潮水涨来，大家惊呼之中撒腿而跑，一片欢乐。后来听着父亲说起这个古老的传说，也特别让你神往：乾隆某年，八月秋高，潮水一直涨到县城边上的太平桥下，碰到了桥墩，可惜再没涨上去，结果那年诸暨科举出了一个探花……可是现在，这些又都在哪里了呢！

——那弯曲的河道，河道边大片的江滩地，江滩地上大片的桑树林在哪里呢？麦子黄熟的季节，那又黑又大的桑葚满树满枝都是，几个小伙伴在一起，悄悄地钻入桑林深处，怕大人们因什么理由飞来的骂声，小偷一样从这一棵树爬到那一棵树，饥疯了一般挑着好的大的，狂摘狂吃。吃饱了，吃腻了之后，又悄悄地溜出桑葚树林，来到江边，将那满嘴满脸留着的紫色或红色洗去，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去。夏天来了，桑阴满滩，知了声此起彼伏。这个时候，在其中捉知了，捕螳螂，抓桑牛，等等等等，充满着无边的乐趣。……可是现在，这些又都在哪里了呢！

——黄昏时候，江水清澈，映照着岸边的杨柳，十分可爱。杨柳树下聚满了欢快的人们。人们将那些脱下或将要穿的衣服往杨柳树上一挂，然后跳入江水之中，拍水游泳。鱼儿在四周游动跳跃，小鸟在天空来回飞鸣，江面上一派热热闹闹。大人们在说庄稼，说掌故，说笑话；小孩子在比潜泳，在摸鱼虾，摸螺蛳；那几个勤快的妈妈一边照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在不远处拍拍拍地洗打着家人的衣服……夜色浓重起来了，人们才纷纷上岸，到挂得红红绿绿的杨柳树下去取自己的衣服，又常常有被搞错了的，于是又出现一处处的笑声。……唉，现在这些又都在哪里呢！

——新雨过后，江水上涨，太阳出来了，水面又回落下去。这个时候，有人在说捕鱼去。于是人们三三两两，向江边走去，带着鱼网，带着鱼兜，带着鱼篓。到得江边，各自选好自己的位置，或跳到船上，或下到水里，或站在急湍汹涌中，或立于浅水回荡处，下网的，举兜的，装篓的，大鳞小鲜，红鲤黑鲇，狗鱼刀鱼，你此我彼，议论纷纷。于是之下，人们看新奇的，邀喝酒的，送亲友的，以鱼为乐，奔走相告，其喜洋洋。……现在，这些又都在哪里呢！

……

现在，浦阳江变得更加开阔了，也更加平静了；她的堤岸更直了，更光鲜时尚了。浦阳江依旧很美丽，她似乎富态艳丽，风流酝藉，但水没有了以前那样的清澈和欢快，鱼少了，浪花也少了。我是在浦阳江边长大的，我常常觉得她现在与我的童年和故乡是那样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