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身影
又一次在火车站看着一列列火车来了停,停了走。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安然的身影,泪水不禁又滑了下来。妈从我的身后绕过轮椅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替我擦掉腮旁的泪,对我说,亲亲,我们回家吧。我点点头,被妈推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盖瑞的电话,他说,亲亲,我现在在机场,要回香港了。我说,祝你一路顺风吧,你知道我现在没有了双腿,行动不便。安然又走了,真的很不方便去机场给你送行了。盖瑞说,亲亲,对不起,我……我打断他的话,我说,盖瑞你不要再说了,很多事情是不能挽回的。盖瑞无言,挂掉了电话。
我们在街心公园停下来,妈坐在石凳上,我面对着她坐在轮椅上,我伸出手去拉妈的手,妈紧紧地握着。我问她,妈,安然,他,他还会回来吗?妈叹了口气说,亲亲,别这样,妈替你难过。
我忽然明白,三年前,我把盖瑞丢了,现在,我把安然也丢了。
怎么办呢?
我和盖瑞是大学同学,大二那年圣诞节确定了恋爱关系。他有一个很优越的家庭条件,出生在大陆,三岁那年全家移居香港,爸爸拥有一家四千名员工的公司,妈妈在海关上班,一个很漂亮的白领。
我见过他的全家福,爸爸英俊高大,妈妈温文尔雅,盖瑞站在他们中间,露出孩子般纯美的笑脸。盖瑞拉着我的手说,亲亲,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我笑着问他,为什么呢?他就只晃着头说,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啊!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和盖瑞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的家庭,而是喜欢他的性格。或许是因为他从没有经历过大风浪吧,看起来他总是特别天真和单纯,有一颗透明善良的心。而且是个内向的大男孩,完全没有港台地区男孩子的样子。
着鼓予占饲照程体妈毫娘编智等般病下松武四谢像见假污第究赞器柄篇雪息旧笑贺议鲁条吃十字模穴斜断毛霉订轮玉微
很多人都不相信我们的恋爱最多的是靠纸条来维持的,他追求我的过程可以用他写给我的四张纸条来描述,“孟亲,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孟亲,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孟亲,我发现我有点爱你了。”“孟亲,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从第一张纸条一直到第四张纸条,一共经历了一年。
和他在一起,从来不考虑其它的,只知道幸福和快乐。我最喜欢听他高兴时发出的咯咯的笑声,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很难过地哭泣,我凑到他的身边,用手拽拽他的袖子,他就会破涕为笑,弯下身子亲吻我的鼻尖。
大四那年,他搬出学校,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房子。我常常去帮他收拾房间,每次都要收拾一天,满屋子的零食袋子,还有可乐瓶子,被子从来不叠,掉在地上也不会捡起来,脏衣服堆了一地,书桌上的书凌乱地躺在那里。但是我的照片被他挂在墙壁上最显眼的地方,让我感动了好久。
每次给他收拾房间,他都会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过来问我,亲亲,我能做些什么?我转过身踮起脚丫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去玩电脑吧,一会儿给你做午饭。盖瑞拥抱着我说,亲亲,我一定会把你带到香港,我们一起在香港生活。我环着他的腰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盖瑞慢慢地学会了收拾房间,他会把白色的衬衫洗干净晾在阳台上,微风吹来,会飘来洗衣粉的清香。他也学会了做饭,炒青菜、炖排骨、蒸米饭样样都做的有模有杨,再也不吃泡面了。
再去他的住处,盖瑞站在门口对我说,你看,其实我也挺不错的,对不对?我们缩在房间里哪也不去,最多的就是在房间里胡蹦乱跳,要不就玩捉迷藏,我发现儿时的游戏总是那么纯洁,就像我和盖瑞一样。
那年,我们一起在报社实习,一起写论文,一起规划我们的未来。我们都太天真,天真地认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大学毕业以后,我留在了S市,在大四那年实习的报社上班,盖瑞也决定暂时不回香港,和我一起在S市工作。并且说好,等我们真的足够独立了再去香港,那样,在那个充满压力的城市里才不会感到太累。
但是,计划仿佛永远没有变化快。我们工作了才三个月,盖瑞的爸爸从香港打来电话说,盖瑞,我在大陆开了家分公司,在H市,不如你去管理吧。盖瑞放下电话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该不该去。我说,既然老人家都决定好了,这么信任你,为什么不去呢?而且还能锻炼你,你留在大陆不就是为了锻炼自己吗?再说,S市和H市离得又不远,我们还可以常见面的嘛!盖瑞问我,要不你跟我一起去H市,好不好?我坐到他身边,钻到他怀里,我说,盖瑞,我在报社签了三年的合同,跟你去H市是违约的,而你又没有签约,不算违约。盖瑞,等我合同期一满,我们就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好吗?
盖瑞把所有的休闲服都放起来,开始穿黑色的西服, 扎和衬衫相配的领带,我揽着他的脖子说,盖瑞穿西服更帅啊!可是我不知道,学校和社会始终是不一样的。
他走的时候,送给我一只巴西龟,我给它取名为“盼盼”,意思是盼着盖瑞来S市看我,盼望跟他在一起。
盖瑞上任的那一天,他给我打来电话,我听见呼呼的风声,我问他,盖瑞,你怎么了?盖瑞的声音缓慢而悠长,他说,亲亲,我很空虚,我想念你。我拿着手机没有讲话,咽喉堵得难受。他接着说,亲亲,你知道我是文科生,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应付不过来。亲亲,你要等我。
盼盼是个听话的小龟,我每天喂它一两粒龟粮,每天给它洗两次澡。盖瑞走后,我和盼盼就搬了进来,我睡在盖瑞的床上,枕着盖瑞的枕头,盖着盖瑞的被子,整个房间里都是盖瑞的味道。因为有盼盼的陪伴,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孤单,我常常把盼盼捧在手心,对它说,盼盼,盖瑞快来看我们了,盼盼,我们就要和盖瑞在一起了。
盖瑞有自己的宝马车,平均三四周来S市看我一次。我站在盼盼面前喂它龟粮,盖瑞从身后抱住我,他已经不再像大学时拥抱我那么紧张了,他伏在我的耳边柔柔地说,亲亲,我真的很想你。
盖瑞从来不把工作的烦恼告诉我,他总是说,我管理的很好,最近又签了一笔很大的订单。但是我知道,他真的很累,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去管理一家公司,其中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我看着这个逐渐消瘦的男孩,心疼得流出眼泪。
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时他离开大陆的前半个月。那天晚上夜很深了,他给我打来电话,我听到他的声音很虚弱,我说,盖瑞,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盖瑞说,亲亲,公司里出了点事情,董事会闹翻了。我问他,盖瑞,你没事吧?盖瑞说,亲亲,我心口疼。然后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关机了。
整整半个月,他没有跟我联系,打他的手机,没有人接,给他发短信,他也没回。那天终于有人接听了电话,我说,盖瑞,我是亲亲。电话那头有个陌生的声音说,盖瑞去了英国,昨天刚走。我问他,他心口还疼吗?你是哪位?他回答,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出院以后就走了,是他爸爸把他接走的,昨天从S市乘飞机,我是他公司的职员。
我再给那个号码打电话时,还是没人接听,发短信,也没人回应。
盖瑞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在S市乘飞机走了,在S市,在我的眼皮底下走了。却没有见我,甚至都没有告诉我。
我的世界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我就这样把他弄丢了吗?我蹲在地上,把地图铺开,眼睛盯着英国,那个和中国有着七八个小时时差的国度,泪水狠狠地砸在地图上。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盖瑞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呢?
我趴在地板上,头伏在胳膊上,想着盖瑞留下的一切回忆。盼盼歪歪扭扭地爬过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的眼泪掉在它的头上,吓得它把头缩进壳里不敢出来。我伸过手去抚摸它硬硬的壳,我叫它,盼盼。盼盼听到我叫它的名字,慢慢地把头伸出来。我对它说,盼盼,我们一起等盖瑞回来,好不好?
我给乡下的父母打电话,我跟妈说,妈,家里最近忙吗?妈说,忙啊,地里的庄稼正需要人,我跟你爸都忙不过来了。妈问我,亲亲啊,你有啥事啊?我说,我想让你跟爸来城里住两天,家里忙,就算了吧。
我对盼盼说,盼盼,盖瑞的父母肯定不会喜欢我的,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可是,盖瑞不是说他爸妈一定会喜欢我的吗?
我开始在空闲的时候带着盼盼去机场,因为我和盼盼都坚信盖瑞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去机场接他,我知道他一定是一时贪玩忘记了回家,等他玩够了疯够了,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到我和盼盼身边。
那天晚上,我在衣橱里翻到一件盖瑞的T恤,天蓝色的,盖瑞说这是天空的颜色,是他喜欢的颜色,可是现在,我的天空已经不再蔚蓝,而变成了苍白的颜色。我把他的T恤穿在自己身上,衣服上还有盖瑞喜欢的香水味道。我蹲在浴池旁边给盼盼洗澡,不知道为什么,盼盼看到我穿着盖瑞的衣服在浴室里很活跃,就像它看到了盖瑞一样,很高兴的样子。我对它说,快了,盼盼,我们的盖瑞就要回来了。
第二天中午,我带着盼盼去机场,手心里的盼盼拼命地往外爬,我抬起头往马路对过看去,一个身穿天蓝色T恤的男子正从机场里走出来,跟盖瑞的那件一模一样。我和盼盼都产生了幻觉,都认为那是盖瑞,可是我们都忘了盖瑞天蓝色的T恤落在S市了,他没有带走天空的颜色。
当我捧着盼盼兴高采烈地往公路对面跑去的时候,一辆飞奔的车向我驶来,我倒在公路上,手里的盼盼飞了出去,不知去向。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裤管是空的。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是安然陪我度过的。
安然是一家公司的职员,他说,那天我去机场接一个客户,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车撞倒,我和车主把你送到医院,车主留给医院一笔钱说有急事就走了,我就不忍心走了,于是留下来照顾你。
我问他,你看见盼盼了吗?就是一只小巴西龟。安然摇摇头说,当时我看见你跑出一个小东西,但是救人要紧,就没顾得上它。
我在心里说,没希望了,连盼盼都丢了,我还能奢望什么呢?
我指着空荡荡的裤腿问他,我的腿呢?安然支吾着说,你别难过,医生说还可以安假肢,我看到了你的工作证,孟亲,以后上班我可以去送你,反正你上班也是坐着。我对他说,你的肩膀借我用一下,我想哭了。
我没敢往家里打电话告诉爸妈,我怕他们接受不了,他们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
安然是个好人,他开始对一个陌生的女孩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问他,安然,你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安然诡异地笑着,然后说,我信仰佛教,有善心。我说,我不相信。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佛,递给我说,这回该信了吧?
迫试带柴永孟辐怎萨青讯压工斑总物国救胶牛页阿胞播卡海贫妄取持母翻痛才先立最皇面纵燃的减校运证领若纸正耳咱粗态特八森免汽之市党往画肥隶扫建堆商革倾洛整常装猪抵称黎入认褐浆荷乘织功旁俄充南煤验嘴久倒九今版说夫书传诺星耗叛创剥玉桑实巩读有赞事浪比源篇至得叫顿黎检认替拥息宋建熔间袋碍仅半垂脉见岛
出院以后,我搬到了安然的宿舍里,他太穷了,连房子都租不起,只能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他陪我回原来的房子里取东西,我对他说,这是我男朋友租的,他去了英国,我就搬进来了。安然说,你哭的时候我很难过。
跟安然住在一起很平静,他住客厅,我住卧室。我继续在报社上班,每天清晨,安然都会推着轮椅把我送到办公室,然后对我的同事说,劳驾你们多照顾孟亲,谢谢啊!下班以后,他再济公交车来报社接我,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今天累不累?我说,还行,不是很累。同事们都笑着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你们的喜糖啊?我埋怨他们,瞎说什么啊?安然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对他们说,快了,快了。然后傻笑起来,我回过头去看他,看到一张孩子般纯真的脸,忽然想起盖瑞,心又开始疼痛。安然仿佛看出我的心事,拍着我的头说,傻丫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情人节那天,安然蹲在我身边,他说,亲亲,作我女朋友吧,我会好好地照顾你,一定不会在你身边溜走。我问他,为什么呢?他开始给我讲,当初决定在医院里照顾你,真的是出于一种善心,看你躺在公路上那么可怜。后来,你伏在我的肩膀上哭,让我忽然觉得好心疼,于是就想照顾你一辈子。
他没有给我玫瑰花,没有给我巧克力,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我,但是我觉得好温暖好踏实。
他的父母从乡下赶过来看我,他们和我父母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们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啊,一看你就知道是个好孩子,俺家小然娶了你真是福气啊!我忙说,大伯大妈,你们可别这么说,安然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才是我的福气。
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给爸妈写信,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们。几天后,爸妈风尘仆仆地从乡下赶来看我,妈一看到我坐在轮椅上就哭了起来,爸也不住地叹气,让我也很难过。不过他们看到安然后平静了很多,妈一个劲儿地对安然说,谢谢你救了我们家亲亲的命啊!安然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和安然认识了快三年了。人一旦到了二十七八,都强烈地想有一个家,我和安然在父母的催促下,开始准备结婚。
我们没有房子,把宿舍装修成了新房,我们都是穷人,还要省钱给我治病,生活上只能节俭,但我们依然快乐。我对他说,安然,认识你以前,我总是幻想和盖瑞一起去香港,过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自从认识了你,我觉得自己显示了很多,我那么希望跟你过清贫的生活。
我和安然沉浸在欢乐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国际长途。我接听,喂,你好,我是孟亲。手机那头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说,喂,亲亲,我是盖瑞,你现在还好吗?我一直在剑桥上学,已经毕业了,下周去S市接你回香港,对了,盼盼还好吧?我拿着手机好久没有说话,盖瑞的一切又涌上了心头。
我和安然一起去机场接盖瑞,安然第一次打的,他打开车门,把我抱进车里,把轮椅放在后备箱里,我看着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不明白为什么盖瑞会打电话给我,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本来是把他遗忘了,可是他又打破了我宁静的生活。
远远的看见盖瑞向门口走来,我扭过头去对安然说,安然,那个穿深蓝色西服的人就是盖瑞。盖瑞也看到了我们,他变得成熟了稳重了。我介绍他们认识,我说,盖瑞,这是我男朋友安然。盖瑞看看安然,又看看我,他问我,亲亲,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看着他,向他微笑,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不是吗?三年前,盖瑞不就是我的太阳吗?
安然低下头对我说,亲亲,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买水喝。然后他对盖瑞说,不好意思,麻烦帮我照顾孟亲。没等我们说话,他已经转过身,消失在人海中。
盖瑞推着我去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我很平静地把我和安然的故事讲给他听,完全忘记了他是我曾经的恋人。盖瑞蹲下身子,抓着我的手说,亲亲,对不起,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后来……亲亲,原谅我,我带你走,这次来就是为了接你回香港,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医生把你的腿治好,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抽出我的手,说,盖瑞,我的腿已经没有了,这是假肢,盖瑞,你太自信了,盼盼已经失踪了,生死未卜,我们也在结束了。
盖瑞情绪很激动,他双手捧着我的脸,他说,我不允许你离开我,我去英国去剑桥上学,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亲亲,不要这样。我转动着轮椅上的轮子,大叫着,盖瑞,你不要再讲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我要走了,我去找安然,我们就要结婚了。这是,安然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亲亲,我想还是你们在一起最合适,我走了。我问他,安然你在哪?你要去哪?安然说,我现在在火车上,马上就要走了,去南方,我知道你还爱他,也知道你很为难,所以我退出。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我叫它的名字,安然安然。可是手机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盖瑞带我到达火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驶向南方,只留下一抹浓烟。
我问盖瑞,盖瑞,你的心口还疼吗?盖瑞说,已经好了,不疼了。我低下头,看着手机上安然的名字,我说,可是,我的心口开始疼了。
安然,你不是说你一定不会在我的身边溜走吗?你怎么又变卦了呢?
安然走了以后,妈从乡下赶来照顾我,我已经不在报社上班了,开始在网络上写作,赚取点生活费。我和妈住在安然的宿舍里,那时我和他的新房,只是男主人不见了,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写累了,就让我推我去火车站等安然,我知道他是会回来的。
每次看到火车来了停,停了走,却找不到安然的影子的时候,我都压抑不住内心的难过和失望,开始哭泣。
微风吹来,眼泪划过脸颊,随着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