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明则目明
寻明自幼失明,记事起便随着师父学艺,靠着说书弹三弦糊口,他总盼着有一日能治好眼疾,师父便为他取名为寻明,意喻寻找光明。
师父临终前,执着寻明的手,微弱地喘着气:“我有一张复明的药方,已将它封进你的琴、琴槽中,当你弹断第1000根琴弦的时候,你才可以取、取出药方。记住,你弹断每一根琴弦,都必须尽心尽力。否则,否则再灵的药、药方也、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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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过去了,寻明仍在为这个梦想弹着琴……终于,一声脆响,他弹断了最后一根琴弦——第1000根!
复明的药方就在眼前了,寻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颤栗着双手,满怀虔诚与期望地打开琴槽。里头果真有一块木板!木板上刻了字,寻明急切地用手抚过,上头刻道:“琴断千弦,根根血汗;艺修数载,岁岁艰辛。音乐是你的财富,音乐是你的光明。”再无他字。
寻明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木板滚落在他的脚边。多么冠冕堂皇的文字啊!原来自己苦寻五十载的良方就是这个!寻明淡淡地一嘲。其实他并不怨恨师父,他又何尝不晓得师父的用意呢,只是,即便不以此相诱,他一样也会努力练琴的啊。“师父啊师父!您何必在给了我如此大的希望之后,又狠狠地将它摔碎成满地的绝望?这其间的落差,您叫我如何去承受啊?”寻明无力地呢喃着,空洞的双目似乎正对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最终,他只得缓缓起身,将木板放回琴槽中,连着三弦一同搁置在房间一隅,再不去碰。
为了生计,寻明买了把破三弦去街头卖艺,五十年的修炼毕竟不是白费的,很快他受到行家的赏识,被邀去一家茶馆说书。他弹得极好,唱功也棒,表情也逼真,哪怕是极普通极乏味的段子,只要由他那嗓子一说,也能叫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寻明渐渐出了名,远近的人皆慕名而来。他换了一把上好的三弦,住所也搬到了城里繁华地带的一座宅邸中,“三弦圣手”、“天下第一说书人”等等的美誉更是纷纷而来,冲淡了他心头连月来的阴郁。
寻明不在去茶馆说书了,转而专门给那些富豪贵族人家表演。日日听着那些达官贵人的阿谀奉承,顿顿吃着那些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夜夜享受着殿堂中通宵的歌舞,奢侈淫靡。久而久之,他觉得累了、倦了。当那些根本不懂艺术的富商为了显摆而一掷千金请他说书、当听到曲水流觞宴上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创作的所谓的诗词时,他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厌恶与蔑视。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他想要的不该是这样的生活啊!在这繁华热闹的街头、在这骄奢淫逸的宴席上、在自家豪华艳丽的庭院里,他只觉得寂寞,从未有过的孤寂笼罩着他,让他几近窒息。他甚至怀念起年少时与师父相依为命的贫苦日子,那时候的生活简单的只要师父与三弦,无关名利,无关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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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寻明推去了所有的邀请,抱着他的三弦,回到了原来居住的那个小破屋旁的竹林里。寻明席地而坐,嗅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听着鸟儿欢悦的鸣唱与溪水淙淙的流淌声,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悠扬的旋律流泻而出。寻明似乎看到了阳光透过林叶倾洒在地上,斑斑驳驳;似乎看到了雄鹰伸展开双翼,划过天际;似乎看到了清晨娇艳的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欲滴未落;又似乎看到了师父粗糙却温暖厚实的双手与充满希冀的双眼……
一曲毕,寻明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没有了初时一心为了求得复明药方的急功近利;没有了为谋生计的迫不得已;没有了金钱地位的世俗杂念,只剩下了纯粹的对音乐的虔诚和热爱,以及那历经沧桑后通透清明的心魂。
寻明摸索着回到小屋,找出三弦琴槽中的木板,用双手细细地摩挲着,他终于懂了师父的话,音乐带来的根本不是俗世的金钱与权力,而是心灵的财富与光明。忽然寻明似乎触到了什么,整个人猛地一颤。原来那木板的背面也有字,上面刻着:
“心明则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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