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古老而孤独的化石

它说，夜最黑的时候，它可以看到晶莹的泪光；它说，夜最静的时候，它可以听到隐约的啜泣；它说，夜最冷的时候，它可以感觉到血和泪的温热；它还说，它知道谁在哭泣。于是我停下脚步来，等待它把自己所见证的故事全部讲给我听。我认出，它是一块古老而孤独的化石。它不会说谎，它一定能够告诉我渴望了解的秘密。

是谁在哭泣呢？它说，是拥抱着它也拥抱着我们的大地。母亲永远可以宽容地谅解孩子的过错，这是因为母亲相信孩子会慢慢长大。大地永远可以慷慨地应允我们奢侈的要求，那是因为大地相信我们会长大、会懂事、会追悔、会醒悟。在母亲的一生中，总有一天能看到孩子的长大，然而大地在它的一生中，能不能看到人类的醒悟呢？被践踏的、被刺痛的、被粉碎的的青春、财富与尊严，能不能得到归还和补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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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说，它陪大地等了上万年了；化石说，它陪大地看海洋隆起山脉，山脉坍塌为平原，看累了死亡的树木、动物被埋进了坟墓，化为煤矿，化为石油，化为大地流动的血脉，然后被开采、被挖掘、被霸占、被挥霍；化石说，它们等了上万年了，然而大地还是没有放弃它的希望，大地的哭泣是因为心痛；化石说，谁看到自己的血液被抛洒在空中，还能不为之心痛而哭泣？

大地担心，我们伐尽了最后一棵树木，就无法再找到回家的路标；大地痛心，我们喝尽了最后的一滴水，就无法再酝酿眼泪为自己哭泣。大地的一切痛心和担心，是母亲对迷了路的孩子的感情。

化石说，上万年的等待，等到的只是更冷漠的眼神、更放肆的索要与更残酷的攫取，还有更冰冷的没有信仰的人们。它记得在很遥远的年代里，人们敬畏大地，膜拜大地，哪怕从大地的身上取走一粒尘埃也要忏悔，哪怕从大地手中得到一弯小溪，也要大加感激。大地是神，是图腾，是禁忌。可现在的人们手中有了力量，心中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对大地母亲的敬畏与尊重。没有信仰的万物，只是流浪的灵魂。

我听到了，化石的言语中不乏淡淡的苦笑和淡淡的讽刺。

它问我，要不要和它约定一局赌注。它说，它不相信人类有一天能够抬起头来望一望天空，俯下身来看一看大地，然后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它说，它不相信今天和明天的历史能够被眼泪浸透、不用毁灭作结局。它说，它等了上万年了，并且还要一直等下去。它说，大地哭了上千年了，并且还要哭下去。

我问它，既然你已不抱什么希望，为什么还有一直等下去？良久，我才听到化石的答案：“谁知道呢？毕竟人类有不可想象的力量，可能创造出不可想象的奇迹！”

我笑了，可笑的时候却流下了眼泪。我祈祷，这眼泪被土包围、被沙雕琢，也能成为一颗化石，陪这古老又孤独的化石继续等下去。我担心，我们这个最辉煌的时代将留下最苍白的历史。但愿这一颗眼泪成为否定它的担心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