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有人说，尘寰中已经没有了我要寻找的东西。我追问他为什么，他只笑不语，宛如当年拈花笑的迦叶。

——题记

几十年来，我穷尽一生所得寻找一样东西。每逢遇见一位故人，我都要上前询问：“东西，搁在您这否？”面前的故人无不摇摇头，叹息着离去。

直到有一天，我碰见了他。

他依旧一袭单薄的陈旧衫子，依稀可见微微泛着的青色，仿佛那副冷傲的风骨犹在。我看那番痴情也丝毫不见减退，腰间分明佩着的是前妻赠他的流云如意。我迎面走过去，作揖客套地问：“您老可安好？”他点头说尚可。站在他面前寒凉之意竟是如此真切得令人无法释怀，念他老母尚去，妻子与他不欢而散，犬子也正年幼着，无人照顾。我掏出一把银元放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他紧紧地抓住，未经打理的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看的我触目惊心。他并不放在怀里，我却看见他费力地让手掌与银元脱离，直到银元落在我的手上了，他还在望着，银元一颗一颗闪得耀眼，倒像是他那苦涩的泪一样。换作是去年，怎会是这番落魄光景！他还少年得志，正准备衣锦还乡，谁料，谁料今年发生如此变故！他大概也想起了曾经的过往，目光变得呆滞而无助，明明我就在他面前，我却感觉他透过我直直地望向远处。连唤他几声也不见反应。他那双为生活所奔波而不堪重负以至凹陷极深的眼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在去年，他还春风得意，一度上翘的细眉如今也一弯再弯，挑起了担担曲折的皱纹。“大鹏兄，大鹏兄。”据说大鹏是他自己改的名，寓意大鹏展翅，前途无量。我无奈使劲摇了摇他，他像是被什么俄然重重地扎了一下，无神地问我：“你来，找我何事？”我也不客气了，满心期待地说：“你可知，那个东西的下落？”尽管说的还是那段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陈言。

“那东西，已成陈迹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开始止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愈咳愈凶，我也吓怕了，朝边上挪了几步，没料竟被他瞧去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伤逝的神情，他边咳边说道：“廖兄，你不知道的，尘缘终该灭去，缘起缘落，我的缘是被我给毁的啊！”最后一句像是在自我安慰。

我不懂，也不愿去理会，唯有无尽的失落与难过：“小弟，就此别过大哥了。”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他在骗我，有谁的东西会是陈迹？我顿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来。

“走罢，走了好啊。”他似乎疯了，拍起手来叫我，不免让我想起他在球场大胜时风光的模样，那时候他也笑得拍手，被无数少男少女簇拥着。我的怒气变成了对他的同情，我何必和他计较呢。

我才往回走了几步，他突然叫住我，质问我刚才叫他什么，“大鹏兄？”我很诧异，“住口！”他咆哮着如同一头嗜血的野狼，我有着本能的恐惧意识，忆起那年他在辩论赛时也是这番气势，未想完，他佝偻着的背也慢慢挺直了，他用摄人的眼光看着我，以威严的口吻对我说：“我现在不叫大鹏，我现在是轻尘，记住了，是轻尘。”他笔直地转过身，如同沙漠中的一棵白杨，渐渐消失在风沙渺茫处。

后来，我听人说，他在第三年就死了，携着他年仅六岁的儿子。他儿子站在桥边上惘然地问他：“爸，那群人为什么看着我们？”他用极轻极轻的语气说：“孩子，他们活在尘嚣中，久而久之，成为了尘嚣。”他让他儿子闭上眼，于是不再开口，从此永远沉睡在河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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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尘缘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即使你改多少个名字，你也摆脱不了，因为，我们的东西，在尘寰间消散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