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希望你现在一切都好
老李原是我家楼下的理发师。他个子不高,稍稍有些谢顶,腿还有点瘸。
老李的店面十分寒碜,里面只有一台"咯吱咯吱"作响的电风扇,看上去老迈年高;一排长长的木椅,坐在上面屁股硌得生疼;因为老李夫妻俩午饭就在店里吃,所以墙角还堆着几袋大米。到了晚上,那盏日光灯嗡嗡作响,颇是令人心烦。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太敢去他店里理发,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那条瘸腿。他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身子跟着向左倾斜。我总想:跟着他那节奏和步伐,我这头发会不会被理成45度斜角?
后来去惯了,相信了他的手艺,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心又高了起来,嫌他那店不体面。于是,某年过年之前我特意避开了他,找了一家灯火通明的店去理发。坐在皮椅上,听着流行歌曲,吹着暖暖的空调,那感觉真是不错!谁知,结账时我傻眼了:人家说了,剪平头本来就贵,何况过年还要涨价呢,结果张口就要20元。付完钱,我悻悻地离开了,这时才怀念起老李的店。
于是一个多月后,我再次推开了那吱吱呻吟的纱门。店里的光线依旧昏暗,坐在木椅上等着理发,却多了一丝亲切的感觉。老李望见我,不多言语,只是招呼一声:"你来啦,再等会儿,就到你了!"说完便一声不吭,专心地给手头的顾客理发。待数分钟后大功告成,老李便将护布潇洒地一掸,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大喝一声:"好!伢子,到你了!"
我在椅子上坐定。老李将护布优雅地在我脖子周围绕了一圈,然后娴熟地打了个蝴蝶结,接着用一把木梳捋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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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太干了,便用喷雾器润湿。老李是个细心人,冬天怕顾客冷,喷雾器里加的都是温水。开始理发了,老李优美地挥动着膀子,仿佛跳起了奔放的舞蹈。头发像雪片般散落在地上,而到了最后的两鬓时,他却将手中的推子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贴着脸颊从下往上滑。最后一道工序是把我的头压低,用刮刀将我脖颈处的头发茬子剃个干净。一切工序都已完成,他便用他那双大手放在我头上,轻轻地来回按摩--真舒服,这可是老李的拿手绝活。
按摩结束后,老李照例幽幽地说道:"你晓得吗?我家世代都是干中医的。"说完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老李可能真是老了,每次给顾客按摩完之后都要老话重提,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敷衍他。我点点头,有点沉重地问:"李师傅,多少钱?"其实我知道他理发的价格始终是5块,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每次都要问。或许,我竟会暗暗地希望他能把价格提一点,生活好一点吧。可三年了,无论过节还是平时,这价格始终没变。
后来有一天,我早晨起床后发现自己落枕很严重,脑袋竟然直不起来了。正在着急时,猛然间想起老李自称祖上是中医,说不定他有办法,便奔向那理发店。老李正眯着眼,坐在门外的板凳上晒着太阳,旁边多了根木制的拐杖。看见我头歪在那里,他便热情地招呼我进去。他让我坐在平时剪发用的椅子上,自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搬起一张凳子,吃力地把凳子往我身边拖。看到我歪着的脑袋正在看他,他讪讪地说:"老喽,连腿都不中用喽。"老李坐到我身边,托着我的头,问:"往哪儿歪?"我说:"右边。"他说:"头顺着我的手转。"我的脑袋随着他的手一圈圈地绕着,突然猛地跟着他向右一转,只听脖子发出"啪"的一声--左转右转,嘿,竟然好了许多!他得意地朝我笑笑:"小鬼,你要晓得,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干中医的!"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爽朗,这么开心。"麻烦您啦!"我一溜烟儿跑了,出门之际,我分明看见一缕阳光静静地洒在这低矮的小屋里。
再后来,那家店盘给别人了,依旧是一家理发店,只是招牌换了,不!连人也换了。那家新开的理发店更大,更宽敞,甚至把旁边的两个店铺都给盘了下来。两个染着黄发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向顾客打着招呼,外面嗡嗡作响的是几台空调,闪着刺眼光芒的是店里的灯光,喇叭里播放的是那首靡靡的《香水有毒》。感觉有点冷,脖子缩了缩,在昏黄的路灯下快步往家里走去。
从理发店门口经过的我,心中不觉涌出了些许回忆,泛起了些许惆怅。不知不觉间,一句话涌到了嘴边:老李,希望你现在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