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梦里八十年

太奶奶是真的老了。尽管她的双眼依然闪着生命的光彩，满头银丝也被很好地隐藏在头顶那顶深灰色的棉帽之下，但她再次谈起少年时，那如星光一般的记忆，竟也被时光的囚链禁锢了继续追溯的力量。我想，现在是时候让我带上太奶奶走过这辗转八十年的梦里时光。

第一次踏上这片充斥着贫穷与令人不安气味的土地，是在全国各地人民发起独立革命后没几年，旧的房子与生活家当早就在战乱的摧残中毁灭殆尽，于是我和我的母亲来到了这座偏远小城投靠一位亲戚。亲戚的家境依旧贫穷，生活过得就如同天花板上闪烁摇晃的那盏老油灯，吱吱呀呀地不知什么时候也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和母亲的到来更是在这盏油灯下吊上了一枚称砣，压得亲戚眼尾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每天我必做的事就是帮亲戚照看家中仅存的几只老母鸡，并收了鸡蛋挨家挨户地卖。亲戚是年迈的，母鸡也老得几乎丧失了最后下蛋的力气，这个小城这个国家也都老得颤颤巍巍了，我每天嚼着生活这块发硬的馍馍，眼睛里都隐没了花季的光彩，就在我几乎难以下咽时，我的清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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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的意料，他并不是脚踩一地的熠熠流光而来照耀我的生活，反而这抹流光带给我的是一身熏人的草木灰。他是亲戚的小儿子，每天和我岔着时间去生火放牛，所以之间的一段日子我未曾见到过这牛一般的精壮小伙。他一身呛人的草木灰和永远浸湿的发也成为我日后怀念他时追随的一丝影子。他似乎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和永远也不必吃饱的肚子，他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我所有繁重的工作，也让我顿顿尝到了饱食的滋味。从那时起我每天的干嚼馒头竟也变成了润滑的米粥下肚，让生活的这口气拉顺了些。美好平静的日子总是珍贵又撩人，所以注定不会长久，当我明白这点时差点被突然的枪声吓破了胆。战争的波及范围之广让我们这座深掩的小城也被暴露了出来，理所当然地，牛一般的汉子成了肩上扛枪的一员，柔弱的女人也就日日拉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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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伙扛上枪对我不舍挥手之后的数月，门外徐徐疾疾的雨点似是要敲打开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大门，乌云似一团阴湿发霉的褥子盖在每一个极苦思念人的心上。雨已经连续下了几个星期，到了夜晚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我的焦虑达到顶峰的时候，苦苦等待的消息来了！

哒，哒，哒……雨狂敲击着我瘦弱不堪的身体，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猛地推开腐朽发臭的木板门，少年虚弱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成了绞我心脏的刑具。少年腿部被大直径的子弹击中再也不能参军，我的心里竟充斥着一丝喜悦。守着他等他醒来的那几天，我的思想似是走过了几年，走到了数年之后秋风送爽的时节，成熟稳重的小伙回到家脱下鞋子拍落裤管边的泥土。现实中我们如偿一起回了过上了一如既往平静的日子。后来，人民的战争胜利了，芳香的胜利果实传到了全国各地，一场独立自由的革命成全了一代英雄志士，成就了人民心中的一团热血志气，却未能成就我。战争结束后，我和母亲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我没能与小伙道别，没能再嗅到他一身熏人的草木灰味道，也再没能看见他一双黝黑的眼，看着他喝下难以下咽的生活米汤……

八十年的岁月流逝，千万个夜晚的低语浅诉，我的双眼模糊了，少年的身影已远，此刻，我终得以走过八十年的梦里时光再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