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

大巴在云贵高原的罅隙里攀爬，一步又一步，一圈又一圈，饶在迷宫里逃亡。窗外是一成不变的风景。深山。绿树。蓝天。白云。仿佛自己是被扔进了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空间，外面的繁杂世界，在这里，注定没有停脚的地方。我只是沿着一条早已存在的路去去期求一个出口。而出口，遥遥无期。

就这么奔跑着，在一条未知终点的旅途上。一不小心，撞入黑夜，连黄昏都还来不及跟我道声再见。灌满耳朵的是发动机轰隆的喘气声和轮胎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一座接连一座的山像是巨大的扬声器，把干裂冰冷的声音放大放大再放大。在这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里听着，更像是充满怨恨的咆哮。在这夜的幕前，在这荒无人烟的舞台上，你，怨恨谁呢？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没有偶丝毫预兆，让我措手不及。那咆哮被夜的浩大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已湮灭在时间深处，另一半却被扼杀在胎腹中。静，如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亡灵，饿狼扑食般扑向这再无法前行的大巴。

我们被困了，被困在荒芜的大山里，困在深山的夜里。车上的男男女女坐不住了，不停相互置疑：怎么回事啊？不满和烦躁充斥着大巴每一个角落。喧哗开始与化不开的静对抗。司机在大巴被捣鼓了好一阵却仍没个结果后，一边安抚着乘客，一边尝试与外界联系。我不禁哑然一笑，明明手机上显示的是无讯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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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众人走下车去，夜的气息顿时侵入我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冰凉的夜风在抽打过我后嬉笑着跳下悬崖。冷，是入骨的寒。我更加用力地抱紧我自己。车灯，为我投下巨大的阴影，影子在惨白的公路上瑟瑟发抖。隐在灰暗处的，是与我共苦的陌生男子的香烟在无奈地摇晃，是光，却带不来希望。而同样的陌生女子则用披肩把自己裹上，以减轻寒的侵入。有细微的交流声，于我，却是来自遥远的异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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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就要死了，死在这望不到头的无量山里，倒在这陌生的他乡。

前方，是巨大的黑色深渊，却极具神秘感。好奇心终使我迈开步子，向前去。

出了车灯所能覆盖的范围，却发现自己还拖着淡淡的影子。猛然抬头，才察觉，月亮在银河里荡船！天空，是我从未遇见过的繁华，星星，如碎银洒在纯黑丝绒上，就算是最耀眼闪亮的钻石在这里也黯然！一切并非如想像中的那般可怖，山峦在月光下隐约模糊的轮廓，竟有层浅浅的银边，刺激着我这被人造光源所蛊惑的双眼。

恍然间，听觉像是被解了封印，深不可测的静顿时化作和谐的乐音：虫鸣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乐此不疲。凉风依旧从这山谷嬉戏到那山谷，送来未知名的清香，那香味轻抚我的神经，痒酥酥的，却惬意得很。此情此景，我竟有些得意。陶公的桃源不过如此吧？这也不比张岱的雪夜逊色吧？只可惜，我只能用我贫瘠的言语和粗俗的永磁去拼凑这幅如诗的画。

身后，有光，从远到近。然后车子呼啦的声音一闪而过，继续去期求下一个出口。我知道，那辆车会载着我们被困的消息，带到无量山外，带到有人烟的地方。而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等待救援。原来，生命并不会有绝境，让我们绝望的是自己的绝望，是对未知的恐惧。其实只要勇敢地走下去，前方，别有洞天。

重返人间，那苦闷的香烟还在冷风中明灭忽闪。那结着哀怨的烟圈还在一点一点被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