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记忆

这是童年记忆里最惊心动魄、也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经历。

小时候，有个远房姑姑住在曹井的一个小村庄里，因为父母去世的早，姑姑从小饱尝艰辛。

那年，姑姑家中了好多的玉米，秋天玉米成熟的季节她们一家忙不过来，热心的父亲就赶了马车前去帮忙，我也一并跟了去。

从我们家去姑姑家要翻过一座大山，在大山彼岸沟底顺路前行十几里路即到姑姑家。

那时家里正好养了一匹健壮的骡子，腿力矫健，四蹄生风。五六十里山路盘旋曲折，上下颠簸，父亲驾着马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一路看着变换的山景，听着骡儿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大早出发，过了早饭时间方到了姑姑家。

第三天下午，父亲赶着马车从地里拉了满满一车玉米往姑姑家送去。出了小路行至大路时，后边有一辆汽车快速驶来，父亲忙吆喝骡子靠边行驶以便汽车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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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偏僻山村安静生活的骡子被突来的尖锐急促的喇叭声惊到了，它扬脖惊叫，前蹄腾空而起，马车连带车上的玉米也被一并带起，车上的部分玉米哗啦啦撒了一地，前蹄一落地，它就撒开四蹄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起来，风一样掠过马路。因为村庄就在路边上，路上有来往的行人还有无所事事的小孩，父亲生怕受惊的骡子伤及无辜，便一边大声吆喝路上行人避开，一边扯紧缰绳跟着骡子大踏步地跑起来。

骡子正值壮年又受到惊吓，父亲哪里跑得过它，父亲的鞋被甩在了路边，但他不管不顾，还是紧紧扯着缰绳不松手……

看见这一幕的大人们大声呵斥，希望能阻止骡子的狂奔，但无济于事，受惊的骡子似惊弓之鸟，拼了命地往前跑，小孩们看情形不对，吓得赶紧往家里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僵在路边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狂奔了多少米，那匹受惊的骡子在一位好心人棍棒的拦阻下终于停住了脚步……

那个黄昏，父亲不顾姑姑的再三挽留和即将黑下来的天气赶着马车踏上了归途。

父亲一边小心赶车，一边不忘安抚那头刚受惊的骡子，路边有鲜嫩的野草时，父亲便停下车让骡子吃几口再走，父亲心疼那匹骡子，知道它不光需要安抚也需要食物。

马不停蹄地赶完那十几里的川路，还没到要翻的那座山脚下，暮色已经重重地包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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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翻山了。上坡总是费力些，骡子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迈着坚实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进。

夜色越来越浓，那一座座在白天里苍翠巍峨让人倍感踏实的大山，此刻却完全换了面目，它们似一个个沉默的巨人，低头含胸，默然不语，似乎在酝酿着惊人之举，而他们的周身似乎潜藏着未知的神秘生命，都在争着恐怖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们成了在巨人胳膊上爬行的小甲虫，只需吹一口气或打一个哈欠，我们就会跌落谷底。

秋虫的鸣叫格外响亮，将秋夜衬托得更加寂静。清晰急促的虫鸣似在脚下的草丛里，又似在路边的树林里，一会儿又在漫山遍野的密林中，一声声，一阵阵，千种吟，百种唱，此起彼伏。

潮湿早已覆盖了大地，并一点点爬上人的背，穿透衣服。

秋夜微凉……

瑟缩在马车上听声声虫鸣，环顾四周黑魆魆的大山，意识早已被恐惧包围，抗拒不掉，凉意愈来愈重。

父亲偶尔轻喝骡子或轻拉缰绳，骡蹄踏地的声音深沉有力，自厚实的土地传来，略微稳了惊惧的心。

父亲知道我害怕了，安慰我：“别怕，有爸爸在呢。”

暗黑的夜，盘曲回旋、崎岖不平的山路，骡子却能行走自如，和白天一样平稳有度，我轻轻地问父亲：“夜里人看不见，骡子能看见吗？”父亲说：“牲口和人不一样，它们有夜眼，即使在黑夜里它们也能看得和白天一样清楚。”我心中感谢骡子，感谢它那双在黑夜里能辨清事物的眼睛。

终于爬上了山顶，山顶有一座小村庄，离我门村十里之遥。都是邻里乡亲，上村下院，父亲找到村里的一位长着，请求他送我们一程。

一路上，那位长辈用他的旱烟袋抽了一路的烟，一刻没停，我坐在马车里，闻着那熟悉的旱烟味儿盼望早些到家。

回到家时，母亲正准备睡觉，我和父亲的回来让她颇感惊讶，因为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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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为我们准备好了晚饭，父亲边吃边说出了我不知道的“秘密”：上山途中，他听到了恐怖的狼嚎声自远处的密林传来，似隐似现，低沉恐怖。暗黑的夜，一车一马，一大人一小孩，深山密林，手无寸铁，恐惧也吓到了血气方刚的父亲。

那位长者也慢慢道：“你爸爸害怕的可不止这些呢！……垣上有座四洋坟，以前有人晚上经过这里，一直在坟地周围打转转，走了一夜，天亮了，还在原地，一看，坟地周围全是自己的脚印。”

抽了几口旱烟。他继续道：“前几天村里的某某赶集回村灌了几瓶酒，等h回到村里一看酒瓶全空了。”

“酒呢？”我问。

“过四洋坟被喝了呗，所以你看我一直抽烟，它们都怕火。”

我当然知道老人家说的“它们”指的是什么，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以后下地干活时路过有坟地的地方，我总是无由害怕，有大人一起还好，若是独自一人，不由浑身汗毛倒竖，瞬间被恐惧裹挟，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地快速逃离并跑出好远的距离，才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头也不敢回一下。

恐惧可能就是由那时而来吧。

如今走进村里，当初坐的马车已不多见，偶尔在路边看到一辆，总会驻足：马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驾车人悠闲熟练地驾车，马车在吱嘎声中悠然远去，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一个亲切的声音浮上耳际：“别怕，有爸爸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