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姥姥

姥姥坐在田埂上，身侧的背篓似满未满。听妈妈说姥姥年轻时是田里的一把能手。以前她和姥爷两人种了二十几亩田，还要养育舅舅、妈妈和小姨三个孩子，总是没日没夜地耕作。三伏天，他们在土地上躬身耕作，挥汗如雨；暴雨天，他们踏着泥泞去守着田里的庄稼。久而久之，他们都疾病缠身。但浑身的疼痛束缚不住他们对土地的热情，耕田、灌水、犁地、施肥、插秧，拼命地赶着这稍纵即逝的春耕季节。姥爷垮了，像巍巍雪山般轰然倒下，癌症，晚期。临终前，他抓着姥姥的手，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紧紧地盯着姥姥，满是希冀。几十年相濡以沫，姥姥怎会不懂？她哽咽着点点头，泪水自眼角顺着脸颊流下。姥爷重重地长吁一口气。当夜，便仙逝了。

妈妈说姥爷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姥姥答应了姥爷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隐约明白，姥爷最放不下的不就是他那三个孩子和那世世代代相依为命的土地吗？时光的马车飞快，让姥姥望尘莫及。长期的躬身劳作佝偻了她挺拔的脊梁，风采不复。看着孩子们都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心里头有了着落，也算是对姥爷有了交代了。于是，姥姥专心务农。舅舅劝姥姥安享晚年，机器可比人能干多了，姥姥不肯。妈妈常说姥姥是个劳碌命，姥姥听了只是笑笑，又接着忙活她那剩下的一亩三分田了。姥姥总说：“人啊，种了一辈子田，闲不下来，不种地我还能干嘛？”以前总不明白姥姥为什么不愿意到城里过舒舒服服的生活，偏要在田里经受日晒雨淋，就为了替姥爷守护他心心念念的土地吗？现在想来，不尽然。她不光是为姥爷而守护，更是为自己而守护。一辈子活在田埂上，怎么舍得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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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去姥姥家，离老远就看见田里姥姥劳作的身影，走近看，姥姥正跪在土地上拔草，就像是最谦卑的教徒正在虔诚地朝拜她的信仰。我连忙扶她起来，走上田埂，一起回家。

姥姥在这坑坑洼洼的田埂上却能健步如飞，而我时不时被这磕一下，被那绊一下。蓦然想起姥姥走在城市的大马路上的小心惶恐，心里头有些异样的情绪。第二天下午我们要回城了，临行前却怎么也找不到姥姥。我跑向昨天姥姥拔草的那块田，望见姥姥孤零零地坐在田埂上，身边的背篓似满未满。我悄悄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姥姥扭头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的土地上站着几架重型收割机。我背起背篓，牵起姥姥，背上的背篓似千斤重，里头装的是姥姥用一生守护的珍宝。

在中国农村，有多少农民也像姥姥一样，以最谦卑的姿势跪朝大地，以最固执的方式守护着心中的土地，背着农民的责任，在田埂上健步如飞。视线逐渐模糊，隐隐看见远处的土地在痛苦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