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朽与永恒

当秋树落完最后一片树叶，土壤里的腐质翻动，润泽万物；当最后一滴山泉消失在干裂的崖壁上，阔海收纳了万千水流，气象万千。

我想，一种形式的枯朽殆尽，必定以更博大的永恒形式归来。

朝菌不知晦朔，自然气象万千，小的生命在短暂的时光里溘然而逝，甚至来不及感受生命的意义。朽为尘，尘变泥，泥变土，土变血，血变髓，一朵在风中摇曳的野花也能在天地乾坤间找到它的轮回，一头扎进大地，以更灿烂的芳华绝代千秋。我一直相信，正如浩渺宇宙中能量守恒，万物灵秀之气亦衡量不变。云雨输送着清凉，正是每一滴水的蒸腾消逝以致；火苗温暖着体肤，正是每一枝木椽燃烧导之；闪电乍惊着轰鸣，正是每一个带电子的对撞磨损方成。

自然仿佛是一个大轮回，在哲人的眼里能够圈画出哲学的意味。

苦闷，忧郁，焦灼，压抑，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轮回的驿站敞开了永恒的怀抱，依偎在这里，一切又都变得安宁、静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领略独属自我的风景，便不再去遥想千里之外的东西而让自我苦不堪言。庄周不为物役，心无所住，正是因为他用慧眼看透了永恒与枯朽的辩证关系，眼前所有的耗散与苦楚，正是生命升华与境界提升所伏之处。哲学眼光使他把眼前的磨损看作历练，个人的生命因此不朽，色泽更加温润光滑，推向澄明之境。

个人的耗散，成就了自我，亦能成就整整一个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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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之弟举起电话，对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晓霞死了……”路遥将整个自我浸在了他平凡而精彩的世界里，殚精竭虑。他把毕生啼血在这部巨著里，身体每况愈下，终阖然长逝。一个作家的生命枯朽凋零了，可是每每轻捻书页，我仍看见路遥对少平那温热的目光，在无数惘然里看见前行的灯塔以激励一代人不惮于前驱的力量。他的寿命终止，却映照了一个辉煌灿烂的世界，打出一抹心光，这便是永恒。路遥似水，似花，以你看不见的方式伸手推动着这个世界朝着更美好的地方前进。

古往今来，如路遥者又何止其一？艺术与书，是时光的活化石层。游走在书籍间，仿佛与古人神交，伸手便触碰到时光的那头，描绘永恒的印象。文字的发明，使人类文明得以传承，标志着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一代人将自己的时代书写在纸张上思来者，来者在过去和将来的夹缝中又填充进自己的感受，这是人类独有而绵绵无绝的特行，即使千千万万小的生命枯朽，又有千千万万大的生命长存。

自然与人，同属万物，朝夕往复，同在牺牲与升华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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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日而生，或未如枯木；一朝而朽，或能成一世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