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方寸之间

佛教徒说：心在方寸之间。

我不是佛教徒，但这方寸之间却是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一道门，父亲说：这是生命之门。

“3号，你渡过危险期了！600∶1的存活率呀，今晚要庆贺一下。”为了宣泄快乐，昨晚父亲自娱自乐地狂欢了一宿。作为第一代克隆人，我踏着599个兄弟姐妹的骷髅活了下来。我们生命的制造者——父亲——叶教授是半个佛教徒，渴望涅槃的永恒。他从小惧怕死亡，特别怕读陆游的“死去元知万事空”。“克隆了你，我们便向永生跨近了一步。”父亲对另外599个兄妹也这样说，可他们全都自杀性地封闭了左心房的血管。

作为克隆人我天生与他们心灵相通，他们都不愿这样耻辱地活，没有声带，没有视觉，只有听觉和左心房动脉血管上一束神经纤维可以感受明暗与冷热。父亲用他58岁的体细胞克隆了我们，所以我们衰老得很快，很短的时间内朝58岁的衰老迈进。而在此过程中，我们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试验室那机关重重的床上，任凭父亲及其助手查读各项数据。在此过程中，兄妹们先后自杀性地关闭了生命之门，而我却被楼下的童声打动。

我的心脏收缩不经意间变得和谐了。我从未听过这么纯真的声音，它绚烂到了极致，融化了我的性灵。我宁愿兄妹们用心纤维传递“3号偷生”的电波，也想多听一下这纯真的童音。这声音中有一个小男孩的音质最亮、最感染人，我猜想他一定长得白白壮壮。

父亲从电脑数据上发现了我的变化，从此每天童声会定时包融我，促使我活过了一天又一天。父亲多好啊！我要尽力帮他实现永生的理想。真搞不懂那599个兄弟为何要封闭心脏的血管，这可是我们与外界接触的唯一大门啊！每当实验室的大门打开，外面的阳光射穿玻璃，我的心便会感到一丝温暖，心房陡然一闪，似乎四周都亮了；当楼下孩子的笑声穿过我的耳膜，我的心之门更会暖意阵阵，整个人也会轻松起来，甚至沉溺于那些天籁般的童音中。

前天，我的双肾同时病变。昨天，父亲为我换了肾。今天，感觉不错。夕阳就要西下了，又到了童音时间。可是，我怎么没听到那感染人的亮质的男童声呢？我已三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那个男孩怎么了？也生病了吗？我的左心房失控似的

猛闭猛开。父亲急了：“你的听力太好了，是少了一个男孩。他长得白白壮壮，身体好，肾功能也好。他的双肾移到了你身上了，手术很成功。楼下是个特殊学校，有不少弱智小孩，会不断地提供各种健康器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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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酸淹没了我的听觉，淹没了我的一切。叶教授还在说着什么，可我只能感到心房出奇地闷，似乎看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尸体被抛在荒野，而当觉察到还会有小孩要遇到类似的残杀，我立刻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我虽没有人的心脏，却一样能与外界交流，一样有感情！叶教授定义说：“这是生命之门，是个了不起的奇迹！”但是，这个奇迹却不是为了人类的发展而是为了父亲个人的长存！我恍然觉出了599个兄弟自杀性封闭心之门的坚决——连心都死了，身体的存活又有何意义？

心房上感到亮光闪了一下，是父亲开门出去了。房里那盘不再美妙的童音磁带和着床旁的监控电脑还在工作，但我却祈求上苍给我一点力量，哪怕一生中只这一次。

我终于鼓起了全身的劲，努力着，不让一点血液流进心房……要再克隆人，叶教授至少需再10年的时间。这10年中不会再有小孩美妙的天籁消失了。生命之门正一点一点地关闭，我感到了死亡的痛苦，但我仍坚定地关闭它，关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