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25天求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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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下挖煤挖了17年,王圈杰对黑暗并不陌生。
这种黑暗和我们平时所熟悉的夜晚不同。在数百米甚至上千米深的矿井下,除了头上的矿灯外,几乎没有其它光源。
“就是黑,特别黑,一片黑!”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男子尽力解释道,“啥也看不见。”
不过通常他不会被这种黑暗笼罩太久。他在大大小小10多个煤矿干过,每天井下作业的时间一般在8小时左右。
然而这次的黑暗实在太过漫长了——从6月17日早晨8时10分到7月12日上午11时20分。这段时间内,包括他在内的3名矿工因透水事故被困在贵州晴隆县一个名叫新桥的煤矿里,直至成功获救。
算起来,一共是25天多,604个小时。
“咱仨完了,不行了!”
或许,这黑暗从事故发生的早晨就已开始。天还没亮,赵卫星便起床了。在一片黑蒙蒙中,他到厨房洗了4个拳头大小的土豆,开始准备早餐。这个来自河南省汝阳县的农民工,负责同屋6个老乡的伙食。
大约6时半,王圈杰和王矿伟也起床了。三个人今天上白班,上班时间是8时。由于是麦收后刚刚来到贵州,这些外地矿工的胃口都不太好。巴掌那么大的瓷碗,赵卫星只扒拉了半碗米饭,另外两个人也没有吃完。唯一的菜肴醋溜土豆丝,也吃剩下不少。
眼看着就要到时间了,赵卫星和王矿伟还是慢吞吞地收拾着行囊,一旁的王圈杰则早已换好了灰色的工作服。
“说不清楚为啥,我们俩那天特别不想上班。”8月1日上午,赵卫星坐在自家的农家小院里回忆说。即便在豫西农村,他们家的摆设也算得上简陋。最值钱的家具是15年前结婚时定做的组合柜,蓝色的油漆早已脱落得不成样子。
如果不是小舅子王圈杰的劝说,他并不打算到贵州打工。此前,他一直在乌鲁木齐铁路局驻京办担任保安。每个月的工资只有600元,还不到普通矿工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农村人来钱不容易啊!”王矿伟感叹道。虽然只有35岁,但他已是有20年工作经验的老工人了。尽管也目睹过冒顶、塌方和透水等事故的发生,但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不会有事”,“时间长也就习惯了”。于是,他也跟着邻居王圈杰远离了家乡。
在贵州的那个小镇上,他们所供职的新桥煤矿是个年产3万吨的小矿井,挖煤的矿工只有40多人,大多来自河南和安徽。这三个老乡被分配到一起,班长是王圈杰。
6月17日,恰好是他们上班的第四天。赵卫星和王矿伟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觉得刚来就旷工不好意思。他们换上黑色胶鞋,7时30分,来到了井口。
越过这个红色的拱门,向下走20多分钟,就走到了矿井的最底部。不过,这里并不是采煤地点。在这个呈“V”字型的矿井里,他们的上班地点是转而斜着向上走300米左右,再拐进一段长达40米的巷道。
这天早上快8时,他们终于到达工作地点。一道还有个安徽籍安检员,不过大家相互并不认识。王圈杰先去领雷管和炸药,留下王矿伟和赵卫星准备。等王圈杰气喘吁吁地回来,两人已经把铁锨、斧头和铲子等工具准备好了。姐夫忍不住又说他“不惜力”(也就是干活太卖力的意思)。这一次,这个身高1.7米的汉子背着20多斤重的东西,热得索性把外套也脱了,光着膀子大喘粗气。
突然间,井下的人们听到一阵足有5000响鞭炮的巨响,一条瀑布从矿井顶部落下来。由于井下空气稀薄,这声巨响听上去更像一记闷雷。
时间是8时10分。
“透水了!”经验丰富的王圈杰嚷嚷着。不过和隆隆水声相比,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站在巷道最外边的安检员慌乱中说了声“跑”,就转身向“V”字型的底部奔去。几乎是顷刻间,他就被大水卷得不见踪影。透过矿灯的一道光束,赵卫星看到污浊的水中还有一根木头在打转。
他吓住了。虽然从小在河边长大,也见过落差数百米的瀑布,但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跟着王圈杰向巷道的高处跑去,嘴里喃喃自语道:“咱仨完了,不行了!”
“老板不会跑了吧?”
不过,现在就讨论生死,似乎为时过早,因为生还的希望也许远大于死亡。起码王圈杰是这么认为的。
他参加过矿难事故的救援,知道在所有事故中透水是生存几率最高的。他还记得在安全知识培训课上,老师嘱咐如果遇到类似情况,只要开始没有被水淹没,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就行了。
在一片黑漆漆之中,三人打开矿灯向更高的平行巷道摸去。据说那里原来是个老煤窑。王矿伟特意拍了拍左胳膊,接着用矿灯照一下,看到灰尘飞舞,以此确定那里有空气。
“没准儿能找到出口!”王圈杰安慰大家。声音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好像变了形似的,嗡嗡地让人很不舒服。
在这个巷道里,他们“记不清转了多少个弯”,猫着腰找了两三个小时,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这时已经是6月17日上午12时。
黑暗,无止境的黑暗依然笼罩着他们。不远处的瀑布这时已经变成了汩汩细流。年龄最小的王矿伟发起火来。他说了些脏话,也骂起了老板。
这天晚上,三人决定在上面的巷道过夜。在一个狭小的斜坡上,赵卫星把大块的煤渣搓到旁边,三个大老爷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经历了此前的折腾,他们迅速呼呼大睡起来。
只有王圈杰说自己冷得受不了,原来他的外套被水冲走了。这时姐夫把上衣扣子解开,招呼道:“圈,你睡在这上面吧!”就这样,他搂着小舅子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还是回到了之前的巷道。那里空气有些稀薄,大家都觉得呼吸困难。在日后漫长的等待中,他们大部分时间就呆在这块只有5平方米的煤渣上。如果把新桥煤矿的井下地形比作一棵大树的话,这块长方形的作业面就是大树左边最为顶端的枝丫,也是极少数没有被水淹没的地方。
6月18日上午,4000立方米的水已经把这个矿井灌得差不多了。这相当于两个普通游泳池的水量。之前大浪涛涛的巨流,已经变成了潺潺小溪。随着井下的水位逐渐降低,王圈杰等人开始计算获救时间。根据经验,他们估计把水排干需要4至5天,再加上清除淤泥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10天。
“咱只用坚持十天!”王圈杰很是兴奋。
一旁的王矿伟也顺势拍着他的肩膀说:“等到上去了一定买几瓶啤酒,哦不,要贵州茅台,好好庆祝庆祝!”
不过,失望随之而来。每隔两三个小时,王圈杰就会拎起斧头,到下面的巷道敲击4下。在井下作业的暗语中,这是“有人吗?”的意思。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王矿伟忍不住推测说:“老板不会跑了吧?”他曾经在山西一家金矿打工,在发生一次塌方事故后,老板干脆把出口堵住逃跑了。
但王圈杰不愿相信:“不会,老板人这么好。”他想,也许是由于矿井距离城市太远,而且积水需要水泵抽干,“老板可能是去搬救兵了”!
他只猜对了一半。这个煤矿的法人鲁万里,在事故发生后隐瞒不报,还组织技术人员下去救人,结果下去的人也全部埋在了里面。直到6月18日有人向所在地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政府举报,外界才知道这里发生了透水事故。当时新华社发布的消息中,这起矿难发生的时间被推后约8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