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起，桂花落

我生之时，桂花鲜艳，故而，你为我取名曰：桂艳。从此，我与你，与桂，接下情缘。

幼时，父母远去，将襁褓中的我托给年迈的你。那天，你在那满园的桂花树中，又种了一棵。后来，你对我说，女孩就应如桂花般，清新、淡雅、洁净；不离开土地，不张扬，不索取，不争夺，安安静静，便是最好。

记忆中的画面，总是那陈旧的木屋，满园的桂花，璀璨的星空，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你。你生活在那寂静的大山，与花草庄稼牛羊为伴。从此，生活有了固定模式。

清晨，闻鸡鸣而起，生火做饭。当饭菜的香味充满整个木屋之后，我也就醒了。你便放下手中的活计，为我穿衣，洗脸……饭后，你将我放在你弯曲的背上，赶着牛儿从菜园经过。而我，总是，摘下伸出篱笆的那些丝瓜花，南瓜藤，把花插在你发白的发间，将南瓜藤挂在你脖子上，然后拍着手笑。你就一直戴着那黄黄的花与碧绿的瓜藤，背着我，走过那长长的泥巴路，走过那光滑的石阶，越过那潺潺的小溪，终于，到达桂园。

你总是将我放在桂花树下坐着，折下一枝桂，放在我手里。而后，你就扛着锄头，提着水桶，去料理这片林子。偶尔，你累了，就坐在我身边，稍稍休息一下，趁着这间隙，叫我说话。日复一日，当我第一次学会叫爷爷，我不能想象，满泥巴的你，该有多开心。

下午，你背我至竹林深处，拾柴火。竹枝青青，阻碍你前行，又恐纤纤细竹伤我眼睛，你便蹲着缓步前行，我也不知道当时的你忍着多大的痛苦。

夜晚，宁静而温馨。你喜欢和我坐在桂花树下乘凉，看着满天的星星和奶奶聊着家常。年复一年，我渐渐长大了。你就告诉我，终有一天，你会变为天上的星星，照料我前行。每听到你这么说，我便会不解，“爷爷，那么高，不会掉下来砸到我吗？”你只是笑笑，默不作声……你常常告诉我，若干年后，我终究会长大，终究会迷失在某个路口，终究会因为不知道走那条路而又找不到问路人而哭泣。你说，那些都不要紧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找不到人安慰的时候，就在夜晚看看天上的星星吧，它会照亮我前行。

后来，父母将我从你身边接走，一去就是数年。每隔几个月，你就会给我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我已记不清，但仍然记得的，是每封信中都夹着的已经干枯了的桂花瓣。一封信，一瓣桂，经过几千里的漂泊来到我这边时，虽花已枯，但情谊未减，淡香依旧。

后来，到了那年，桂花未开。我看着雪白的被单将世界都映白。药水从高挂的瓶子里一点一滴滴下来，每一滴都似箭刺进我心里。寒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你已发不出声来，只是指着满墙黄灿灿的奖状。我知道你的用意，便使劲地点头。而后，你便无声离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有离去的一天，那样活生生的一个生命，就那么一瞬间，化为灰烬。在你走后的数日，我都坚信你会活过来，一直没哭。当棺材渐渐消失在泥土中，当你坟前的纸钱燃为灰烬，当我这些天给你写的一封封信燃成的灰烬随风飘散，我才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已变成星星了。

几载寒窗苦读，只为你临终前手指的奖状。终于考进一中，实现了那个当初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爷爷，你知道吗？一中也有一些桂花树，这个季节，桂花亦曾开过，星星点点缀满枝头，洁白中夹着淡黄，清香散布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爷爷，闻到这香气，我又响起了你，每每经过树下，我都会拾起几朵凋零的小花儿，夹在日记本中，让它成为我永恒的记忆。但是，再清新淡雅的小花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日记本中的桂花枯了，就似那些年你写给我的信中夹的桂花般。

新的起跑线，我已落人一截。正如你所说，我迷失了方向，而又找不到问路人。迷茫，彷徨，不安，担忧，种种心情交织在心头。想起你曾说过，不知所措便可观望夜空中的星星。于是，每节晚自习之后，我便在走廊上，观望夜空，寻找你的身影。

桂花，开了，又谢了。星星，不满星空，而又消散了。无论花开花落，星起星散，最初的记忆，永远的爱，永远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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