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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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紫花布帘把房间隔开，一边是客厅，一边是我的居室。紫色的花是蔷薇，每一束都有几朵，定格着从孕蕾到绽放的整个过程。一束一束以粉绿的底色连缀起来，构成一面柔软可飘动的墙壁。凝视它，放飞心绪，想象篱墙上横斜的枝条抑或夜色中浮动的暗香。

掀起紫花布帘的一角，我的居室尽收眼底。床，桌子，小凳，书架把紫花布帘后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北墙上有窗，窗外有树，阳光透过叶子的反射投进来，光线中沾染凝重的暗绿，从门透过来的光穿过布帘，采撷了花瓣的颜色，浅紫和暗绿在空气中交汇，融合，跳荡，漂浮，弥漫着……床铺温软，永远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桌凳光滑，泛着干净的微光；墙壁洁白，纤尘不染。妈妈无力为我拓展宽敞的居所就不厌其烦地打扮这一角，于是它显得饱满，温馨，宛如一朵蔷薇花苞，蓬动着幽香的生命之波。

满满的书架收藏着唐朝的明月、宋朝的飞花、碧云天的春水，以及大写意的荷韵、大如席的燕山雪、轻捷如飞的鹰隼骏马、阳关三叠的朝雨轻尘，西方哲人严密的推理以及华夏歌者感性的修辞，还有洪荒的远古、扑朔神妙的未来。玻璃风铃垂在书架前，宛如凝固的露珠，生动敏感，不胜一缕细若游丝的风和轻微的触碰。环佩珠玉和小河淌水的声响是它的低语，绵延不绝。

铮然有声的风铃下，我喜欢把玩外婆赠与的雕花手镯，它古朴的肌理和纹路一定凝结着哪位不知名的民间艺人对美的独到理解。爷爷留下的那本线装的《千家诗》是我的启蒙教材，很长一段时间，我带着手镯读它，柔和的光晕闪动在泛黄的纸页上，我的神思便上溯到一个久远的年代……我久久地翻阅着，古旧的手镯和线装书慢慢有了目光的鲜活和血液的温度。我的身后，紫花布帘阻隔着别人的视线和脚步，没有人打扰我思绪的漫游。

每一个暮春时节，门楼上青青的藤条都开出喇叭一样的小黄花。窗前的苦楝树老了，串串紫花却每每如期而至，花谢了要结许多果子，黄黄的，引来许多觅食的鸟儿。我常把面包屑撒在窗口，躲在帘后看它们啄食，这让我快乐。清晨如洗的鸟声，潮汐一样淹没我；冬天留守的多半是麻雀，这茶褐色的小精灵落在枝头，在我稚嫩的感叹里，很像空白稿纸上写下的一首诗。

十二岁生日那天，妈妈送我一本带锁的日记。成长过程中，妈妈一次又一次慷慨地给我舒张自己的机会。从此，日记记载了我爱做梦年纪里每一种美丽的心情，如同一盒精心收藏的巧克力。透过紫色的雾，常常看见母亲温柔敦厚的身影忙碌着，她清扫擦洗的声音常是我梦境舒缓的背景音乐。

白昼和黑夜的影子日复一日在帘中游移，蔷薇的紫色被时间的河水点点稀释，直到那穿行过多年的弄堂写满了刺目的“拆”字，我终于意识我将告别这深居于一面开满蔷薇花的轻软墙壁。那一天，妈妈和我把帘子与写满的日记尽收箱底，虔诚得犹如参加宗教仪式，也许我们都知道，日记写着我一个年代的心情，而那一条紫花布帘曾经包容我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