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殇

爷爷走了，前一天中午他还高高兴兴地去喝喜酒，晚上还打牌到午夜，没有任何疾病和预兆，早晨奶奶叫他起来吃饭时，却再也唤不醒他。

我真的无从知道要如何去形容这种心情。原来人在悲痛到极致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天真的想法，觉得这一切虚假透顶，只是一个无聊又过分的玩笑。那么瘦削硬朗的外公，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离我们远去。可是当我匆匆赶到家门口时，只看见躺在床上睡得安详的老人，如同一个婴孩一样，只是没有了均匀的呼吸声。惨白的墙壁迎着惨淡的光，看着哭泣的亲人们，忽然觉得世界没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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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工作繁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总是教我各种规矩，努力让我成为一个乖孩子，而爷爷则是无条件的宠溺我。算是庆幸吧，我们爷孙俩拥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也是难过呢，如今只能凭借这些回忆来凭吊他。

想到在老家灰瓦白墙的房子里，夏天时难免燥热，而只有爷爷的房间有空调，于是我和奶奶就挤到爷爷那张小床上睡。半夜总是被爷爷的呼噜声吵醒，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爬起来打开窗帘，透过石头窗棂看月光如水洒满整个庭院。觉着乏了，实在渴睡，只好拉上窗帘，试图把爷爷弄醒。先是用小胳膊撞撞他，无效。再咚咚地敲床板，可噪音构不成威胁。试着捏住爷爷的鼻子，结果他用嘴巴呼吸，呼噜声依然响彻天花板。最后，我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把手电筒，笨拙地把它打开，晃动的光线照着爷爷的眼睛，他这才醒过来，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嘟哝着问：“怎么回事……”我委屈地小声说：“阿公你打呼声太大啦，我睡不着啦。”被我小奸计弄醒的爷爷竟也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翻个身继续睡。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入睡……爷爷，如果现在我再用手电筒照你的眼睛，你可不可以答应我醒过来呢？

想到四五岁的时候，冬天凛冽的寒风不停的咆哮，冷得让人瑟瑟发抖，吃过晚饭，爷爷早早地把热水袋灌满，盖上毛毯坐在小沙发上。房间里那台旧旧的老式电视，是我们在晚间唯一的娱乐。爷爷每天都要看天气预报，我也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看着那些变幻的气象符号，学着播报员咿咿呀呀地说着“呼和好特”，听着爷爷点评各个地区的天气情况。那时节目还不多，等到不管调到哪一台，屏幕上都显示出一个彩色的圆球或者黑白的条纹时，我就明白——该睡觉了。不管奶奶怎么催促，我跟爷爷总是颇有默契地坚持到最后一刻在关掉电视。爷爷，我想要你再陪我看一次天气预报，你知道你把我们的晴天都带走了吗？

想到夏天的时候，爷爷四点多便起床做早饭，我也跟着起床，趴在小院的石椅上，呆呆地看着爷爷在微煦的晨光中抽旱烟，心里一片宁静。

想到小时候每天早上我都要吃的炒蛋，金黄的色泽，适中的口味，一看就知道是爷爷的手艺。长大之后，大人们总是说我做的炒蛋的味道简直跟爷爷做的一模一样。爷爷，你知道我们心灵相通吗？你为什么要单独去走那条孤单的夜路呢？

想到每天下午三四点左右，山东卫视总是会播旧版西游记，爷爷就会高兴得像吃了糖的孩子一样喊我过来看。这部电视剧是我从小到大和爷爷的共同爱好。

想到长大以后我总会不时地往家里打个电话，每次爷爷接的时候，我却不懂事地说我找奶奶。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声微微的叹息，让我心碎。当我回老家时，爷爷总会步履蹒跚地从楼梯上扶着扶手走下来，边走边笑眯眯地说：“俣儿回来啦。”

想到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上山采花生，爷爷在前面锄头挖坑，我赤脚在后面撒花生，然后再把小坑盖上土踩实。山上的空气是那么清新，休憩时我们就喝上一壶清凉的水，爷爷也会采一种酸酸甜甜的橘红色带小刺的野果给我吃。爷爷，你知道吗？你走的那天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啊，又到了春耕的时节，你却要沉沉睡去。

……

不能再想了，我怕泪流满面的我让您走得不安心。

爷爷，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艰难地写过一篇文章。但我要写。我怕如果没有记录下来，这些记忆就会像水分蒸发一样地慢慢逝去。我真的害怕。

爷爷，你知道春天已经到了。三月的桃花很快就要烂漫整片山野，您却再也看不到。

我只求天堂的路上，也会有清风拂面，桃花盛开，爷爷，好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