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大师董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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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跟他的儿子有一腿
董其昌六十大寿那一天,宾客盈门,众人频频向他敬酒,他心中高兴,便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陈年花雕。宴席散后,醉醺醺的董其昌便由家人扶着回到卧室。董其昌卧室中,除了一些奇珍异宝和字画古玩,最耀眼的是南面墙上一幅画。这是一幅真人大小的美貌妇人正面工笔画:画上的美貌妇人细眉杏眼,身材婀娜,给人一种脱离凡尘,飘逸如仙的感觉。这幅画像,正是董其昌在夫人三十岁生日那天,他亲笔给夫人画的。
董其昌进了房,挥了挥手,家人便出去了。董其昌踉跄着走到夫人像前,抓起桌上一支狼毫,在一张宣纸上写道:
此情无计可消愁,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
董其昌掷下笔,跌跌撞撞回到床前,一头倒在床上。醉眼朦胧间,忽然看到墙上那幅夫人画像活了,夫人笑吟吟地走出画,袅袅地朝他走来。
第二天一早,董其昌醒来,只见身边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见董其昌醒来,便眯着那双摄人魂魄的杏眼,娇滴滴媚态万分地道:“昨夜风狂雨骤,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董其昌端详那女子,笑道:“你长得与夫人极像,但丰腴之处,却比夫人更胜一筹!”猛然,他想起了什么,正色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进我的卧室?这屋子岂是谁想来就来的!”
那女子见董其昌发怒,忙道:“老爷不要见怪,这是大公子安排奴家来的。”
董其昌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和大公子相识的?”
那女子道:“奴家原是杭州将军田翔之妾,名叫月儿。一年前,田将军在钱塘江围剿水贼,不料失足落水而亡。田将军死后,奴家被大夫人赶出家门,无家可归正欲投江随先夫而去,恰逢大公子搭救。大公子见奴家和夫人长得像,便要奴家前来侍奉老爷!”
董其昌一听,不由呵呵笑道:“我儿不但孝顺,而且聪明,竟知道为父心中所思,今日得此佳人,真可解老夫相思之苦矣!”
其实,这个月儿并不是什么杭州将军的小妾,而是杭州城一家妓院的妓女。一年前,董其昌的大公子董祖和到杭州办事,办完事便到妓院鬼混,和月儿相遇,很快就被她迷住了。为了能长久厮混,董祖和见月儿和逝去的母亲有几分相像,两人一番商议,董祖和就出巨资将她赎了出来,带到松江,趁董其昌六十大寿喝得酩酊大醉之际,将之献给了父亲。
董其昌的夫人五十岁那年就死了。夫人死后,他伤心欲绝,发誓再也不续弦。但他回到松江老家后,到他府上拜访的尽是些奉承拍马之人,又整日里过着大富大贵的悠闲日子,所谓饱食思淫欲,他便渐渐地又动了凡心。
这天,董其昌受嘉兴府精严寺住持邀请,为大殿书写匾额“眼前佛国”。书后觉得非常满意,心中高兴,便多喝了几杯酒。酒后看一本《素女经》,不由欲火难息,深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董其昌的心思,很快被大儿子发觉了。董其昌有三个儿子,长子祖和,次子祖常、三子祖源。董祖和发觉父亲的心思后,便弄出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来。
董其昌何许人也?说起他来,这名气就大了,他不仅是晚明最杰出、影响最大的书画大家,而且官至大明朝礼部尚书、太子太保,乃“华亭派”的领袖人物,被誉为“海内文宗”,执艺坛牛耳数十年。
然而此人却品行不端,致使后人提到他的书画时虽不免称赞,可是提到他的为人,却是大摇其头。所谓文如其人,这为人与为文,在他的身上是彻底分裂了。
恩师之死成就了他的一生
董其昌,生于1555年,卒于1636年,字玄宰,号思白,又号香光居士,华亭(松江)人。董其昌出生于一个小户人家,生活并不富裕,和所有的读书人一样,他以仕进作为人生目标,却屡屡名落孙山,一度以教书谋生。他少年时并不喜欢字画,与字画结缘始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十六岁那年,董其昌参加府学考试,松江知府衷贞吉在批阅考卷时发现,如论文才,董其昌可列为第一,但他的字实在太过丑陋,便将他降为第二,而将字写得漂亮的董其昌的堂侄董源正拔为第一。董其昌自尊心极强,他认为这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从此发愤临帖摹碑,在书法上狠下工夫。
董其昌十六岁开始练字,显然已错过了练习书法的最好时光,但他以此为起步,十几年始终锲而不舍,勤奋努力,终使书法技艺大进,山水画也入得其门。十八年后,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三十四岁的董其昌考中进士,被安排在翰林院供职。
当时翰林院里有一学士,名叫田一俊。董其昌初入翰林,就跟随田人俊。田人俊是福建大田县人,为人正直清廉,董其昌若能长期跟着田人俊,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没想到不到半年,田人俊就得了重病,董其昌服侍左右,不曾离开一步。两个月后,田人俊不治病逝。
田人俊既死,他的灵柩便要运回家乡。但京城至福建,山远水迢,而且田人俊为官清廉,身后萧条。其时董其昌自己也没有积蓄,便当掉一些值钱的东西,又向同僚借了一笔银子,告假护送田人俊灵柩南下,直到福建大田县,和田人俊家人一起将田人俊安葬了。
董其昌回到京城后,就接到圣旨,要他面君。原来,董其昌借贷护师的轶事,已被广泛传说,万历皇帝认为董其昌是个有情义的人,便让他担任皇长子朱常洛的老师,不久又被封为太子太保。
其间,他相继担任过湖广提学副使、福建副使。这一年春,万历下旨任命董其昌为河南参政。董其昌高兴之余,得知是吏部尚书徐辽向皇帝推荐的,便生退避之心。原来,这徐辽和兵部尚书钟起凤不和,这两人都是当朝辅臣,又都在有意识地拉拢一些人,董其昌不想卷入这些争端,便托辞不就。辞官后,他回到老家松江,在家乡,他终日沉浸在笔墨之中。
董其昌坚辞三品官不就而回乡,可谓“清高”之至,加上他当时的书画确也有了一定的造诣,一些附庸风雅的官僚豪绅和大商人纷至沓来,出高价润笔请他题字作画,还请他鉴赏文物。一时间,董其昌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得到空前提高和增加。
董其昌有了名气,贪财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新城王象乾被恩准建造“四世宫保”坊,为了使牌坊增色,请董其昌题字,讲好润笔费为一千两银子。董其昌知道王象乾家产巨富,觉得这是一个敲一笔的机会,写好四字后,故意带走了那个“宫”字。王象乾发觉少了一个“宫”字,便追到董其昌家,要求补上那个“宫”字。董其昌笑道:“仅仅一个‘宫’字,就价值白银千两啊!”
王象乾当然知道董其昌的用意,便只得又拿出一千两银子,索回了那个“宫”字。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董其昌的儿子在这方面,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浙北嘉兴府有个商人,在苏州府开有一家皮草行,想求董其昌一幅字,但怕花巨资得到赝品,便托人介绍认识了董其昌长子董祖和。
董祖和道:“只要准备好润笔费用,我带你去见老爷便是。”
于是那商人准备了巨款,董祖和便带他去见董其昌。在董其昌的书房里,宾主客套一番后,董其昌当即命董祖和铺开宣纸,然后亲笔挥毫书写。商人不但得到真迹,还亲眼目睹了书写过程,便捧了字回去,挂于中堂之上。三天后,商人因事又来到松江,只见董府门前,一人白面长须,在一群人簇拥下进了董府,便打听此人是谁,旁人告诉他,这人就是董其昌,商人这才发现这个白面长须的老者和前几天为他写字的并非一人。一打听,董其昌半个月前到杭州访友,今天才回来,才知道受了董祖和的骗。
不久,京城传来消息,吏部尚书徐辽被免职,他原来所推荐的官员也被牵连而一并革职。董其昌得知消息,不由笑道:“侥幸!”便让长子董祖和收拾行囊,准备进京。
董祖和不解地问道:“当初拒绝了圣上的任命,这次为何知道能进京?”
董其昌笑道:“徐辽向皇上推荐老夫,老夫不就;现在徐辽被免,皇上知道老夫和徐辽不是一伙,不日当有圣旨宣老夫进京!”
果然,没多少时候,朝廷圣旨下,任命董其昌为礼部尚书。
色心发作逼抢民女出人命
万历四十三年,六十岁的董其昌从礼部尚书任上告老还乡,回到老家松江。
在他儿子的安排下,他跟一个叫月儿的妓女搞在了一起。老夫少妻,当然是欢爱无时,两人几乎日夜不离。但董其昌毕竟年过六旬,日子一长,只觉得身体不支,那月儿有所察觉后,便道:“老爷,自古以来,大丈夫都要三妻四妾。老爷你为国操劳一生,到老年更要保重身体。奴家得知这男女阴阳之事,只要得当,采阴补阳,可以长生,道家称之为双修。老爷何不多娶几房小妾,奴家再请几位得道高人为老爷烧丹炼药,使老爷延年益寿,得道成仙!”
董其昌知道,当今大明朝,上自圣上万岁爷,下至官宦有钱人,无不崇信道家仙术,以求长生不老。于是,兴致勃勃地道:“月儿言之有理,如有道家高人,长寿秘方,多多留意。这纳妾之事,你就和大公子商量着办吧!”
月儿自进了董府,其实还和大公子董祖和勾搭在一起,一有机会,便行那苟且之事。这会奉了董其昌的“指令”,两人更是正大光明地双进双出。没多久,他俩就一连为董其昌娶了三房小妾。一时间,松江董府连办婚事,喜事连连,真是热闹异常。
从此,董府中日夜烧丹炼药,董其昌和月儿及众小妾更是乐此不疲。
董其昌毕竟已过了花甲之年,怎经得起月儿和几房小妾的日夜折腾,不到一年时间,便觉身体不行了,写字作画,双手也颤抖不已。
月儿便又出主意道:“老爷,这些胭脂俗粉只能消得一时寂寞,不能有所补助,若要得道成仙,必须要找绝色的少女才行。”
这时的董其昌,早已迷失了心志,便道:“你和几位公子,就帮老夫物色吧!”
得了这话,董其昌的二儿子董祖常异常兴奋。他见哥哥为父亲物色了月儿和几个小妾后,深得董其昌信任,便想借这次机会,也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于是带了手下四处乱窜。
没几天,管家陈弘元便兴冲冲地奔进董祖常的房间,道:“二公子,我发现了一个绝色少女!”
原来,松江府城西陆家庄有个秀才,名叫陆绍芳,陆绍芳的佃户陆渭南有个女儿,名叫绿英,年方十六。这绿英虽然出生于农家,但自小在秀才陆绍芳家当使女,侍候陆绍芳的老母,因聪明伶俐,时常帮陆绍芳研墨铺纸,耳濡目染,不但会写文章,还会画一手仕女画,举手投足间更是风姿绰约,宛若凌波仙子。
董祖常一听,叫道:“快着人去下聘礼,就说老爷要娶她做小!”
陈弘元道:“二少爷,只是那绿英自小许配了人家……”
董祖常打断陈弘元的话:“那男家是谁?”
陈弘元道:“那男家也是陆家庄的,叫陆云丰,虽说父母也是佃户,但那小子喜欢读书,听说明年准备考秀才呢!”
董祖常一听,不由嘿嘿笑了起来:“只要咱家能出银子,什么事办不好?待我先去禀告老爷知道!”
董其昌听了儿子的讲述,笑道:“只要陆家答应退婚,让绿英嫁与老夫,那陆家小子明年的秀才包在老夫身上了!”
董祖常得命,就让管家陈弘元请了张媒婆,带了聘礼直奔陆渭南家。谁知绿英的老父陆渭南死活不同意。陈弘元见了便冷笑道:“我家老爷可是当朝一品,万岁爷也很赏识的国家栋梁。再说,我家老爷富甲一方,才华出众,他看上了绿英姑娘,可是你陆家的福份!你可别敬酒不喝!”
张媒婆也在一边帮腔道:“陆老爹啊,你只要答应了董老爷这门亲事,陆云丰那边的事,由我出面去把婚退了!”说着,丢下聘礼,临走又掷下一句“三天后来迎亲”的话,然后便扬长而去。
陆老爹知道董其昌的德性,他便来到东家陆绍芳家里,请陆绍芳帮他。陆绍芳是个老秀才,虽饱读诗书,却无意仕进,对董其昌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虽有微词但也无可奈何,便为难道:“在华亭,没有董其昌父子办不成的事情。为不让绿英姑娘落入董其昌的手中,眼下只有让陆云丰和绿英姑娘避一避了!”
陆老爹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道:“我去找陆云丰,让他带了绿英连夜逃走。”
陆绍芳道:“我有个远亲姓蔡,家在浙江崇德县城横街,也是个读书人。我修书一封,你让绿英姑娘去崇德投奔蔡家吧。”
望着步履蹒跚的陆老爹,陆绍芳不由叹息道:“三十年前,海刚锋(海瑞)曾经预言,‘为官者敛怨军民,民今后得反之也’!”
却说董祖常回到府中,向董其昌说了经过,董其昌道:“既然那陆老儿不肯答应这桩婚事,我儿得提防陆云丰和那绿英姑娘出逃私奔!”
董祖常会意,道:“待我多带人手,守住大路小道和各条水路船埠,只要遇见绿英,就把她带来!”于是点了几十名家丁,守住各条路口和河埠。
果然,当天半夜,陆云丰和绿英刚刚上了一条小船,就被董祖常截住。混乱中,陆云丰被董祖常推入河中;绿英一见,便要往河中跳去,被董祖常一把揪住。管家陈弘元用一根绳子将绿英绑了,强抢回府。
绿英被抢入董府后,不吃不喝,成天哭泣。这天傍晚,月儿笑吟吟地端了一碗粥进了绿英被困的房间。
绿英道:“你不用劝我,我是饿死也不会吃董老贼的一口饭菜的!”
月儿装出一副清纯的样子,嫣然一笑:“绿英姑娘,你难道不想出去和陆云丰团圆?”
绿英一听,眼泪就出来了,她哭着道:“陆云丰已经被董祖常推入水中,我也不想活了!”
月儿道:“傻丫头,推入水中就一定是死了啊?你先把粥吃了,今晚三更,我来带你到后院,帮你逃出去见你的情郎丰哥哥!”
绿英一听:“他没死?”
月儿笑道:“没死!”
“你没骗我?”
月儿笑得更甜了:“傻丫头,我和你一样,也是被老贼抢进董府的。只是我的情哥哥拿了董家三百两银子,另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把我给忘了!”
于是,绿英吃下月儿端来的那碗粥,只等三更到来,好逃出去和陆云丰相见。
夜深人静,绿英迷迷糊糊间,只见陆云丰进了房间,当下两个人拥在了一起。
第二天天刚亮,绿英悠悠醒来,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旁边躺着同样一丝不挂的董其昌。
绿英知道中了董其昌和月儿的计,当下大叫一声:“丰郎,我来了!”一头撞向廊柱,顿时头破血流,一命归西。
丧心病狂“剥裤捣阴”激众怒
陆绍芳得知绿英被董其昌强抢入府,三天后又暴病死去,非常愤慨。但他知道董其昌是朝廷大员,当地官府也奈何他不得,便经常和友人说起董其昌强抢民女的事。地方上的老百姓早已对董家的恶行满腔怒火,于是有人根据董其昌唆使二儿子强抢民女的事实,编了一个故事,将之写成曲本,题目叫《黑白传》,并让一个说书艺人,名叫钱二的盲人到酒肆茶楼到处说唱。
《黑白传》第一回的标题为“白公子夜劫陆家庄,黑秀才大闹龙门里”。原来董其昌号思白,他的二儿子董祖常夜劫绿英,大闹陆家庄。而陆绍芳因长得黑,于是,编故事的就以此为开篇。那说书人钱二到处说唱这个故事,没多久就传到了董其昌的耳朵里,董其昌恼羞成怒,便一纸诉状告到松江府,要求缉拿写曲本的人。按大明历法,诽谤朝廷官员,是要治罪的。官府便将钱二捉拿归案。那钱二是个盲人,靠在酒肆茶楼说唱为生,一番审讯,钱二招认,只知道《黑白传》是一个秀才捉的笔。
本来,说书人钱二被拘,董家的面子也扳回了,此案也可以结了,但董其昌却非要找出写曲本的人,便决定由董家自己来追查这桩案子。
董祖常对董其昌道:“必定是那陆绍芳动的笔杆!”
董其昌想了想,道:“陆绍芳没这么蠢,他会把自己给写进曲本?”
最后,董家父子经过猜测,断定《黑白传》的曲本是一个与董家有隙的秀才范永昶所为。于是,董祖常带管家陈弘元把范秀才抓到董府。
范永昶被抓进董府,强迫和钱二一起跪在董家大堂对质。虽然受尽凌辱,但范永昶死活不肯承认是自己写的《黑白传》曲本。为了表示不是自己所写,他还由董祖常带着到城隍庙向城隍菩萨起誓,为自己辩白。
明清时期,乡人有什么冤屈之事,如到城隍庙菩萨面前起誓,就已是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但董其昌父子仍不肯放过他。范秀才实在受不了董家的凌辱,最后一头撞在城隍庙前的石阶上,等范家将范秀才抬回家里,已经咽了气。
范家和董家虽然一向不和,但却是有一层姻亲关系的。原来范永昶的儿子娶的是董其昌的侄女。范永昶的老母这年已八十三岁高龄,仗着自己的辈份高,不肯咽下这口冤气,于是,和儿媳龚氏、孙媳董氏带着一群女仆,身穿孝服,到董府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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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一听范家来闹事,不由大怒:“真是反了!这范永昶是他自己撞石阶而死,与我董家何干?”
董祖常道:“如果不给这些妇人一点厉害的,我董家在华亭的脸面何在!”
董其昌手捋三绺长须,阴沉沉地点了点头。
范永昶的老母一行人哭哭啼啼,刚到董家大门口,就被董祖常和陈弘元带着一群家丁截住了。不但砸了她们的轿子,还将这群妇女拖进大门,毒打了一顿。董祖常还嫌不解恨,对着管家陈弘元的耳朵嘀咕了几句,陈弘元淫笑着点了点头,便指挥家丁将这群号哭的妇女拖到董府隔壁的坐化庵中,剥去衣裤,用棍捣戮阴户,最后再将这群赤条条的妇女拖到坐化庵大门前示众。
三天后,范永昶的儿子范仲秋,也就是董其昌的侄婿,以一纸“剥裤捣阴”的讼状,将董其昌父子告到了松江府。
董其昌有三个儿子,长子祖和好色成性,经常出入妓院。次子祖常为虎作伥,曾多次强抢民女,供父亲淫乐。三子祖源的妻子徐氏是大明首铺徐阶的玄孙女,又是苏州府申泯的外甥女。申泯也是万历的辅臣之一,祖源娶徐氏时,奁资极盛。万历三十一年,祖源在娶亲前,为了扩建宅院,强征周边民宅,对于那些没能及时迁居的民房,竟指使奴仆上房揭瓦,强拆民房为自己建造了二百余间豪华的楼台亭榭。
对董家父子的暴行,一些秀才也曾以董家父子及家人“封钉民房,捉锁男妇”的罪名向官府鸣冤告状,但董其昌靠着自己的势力财力,轻易就摆平了这些事端。
这次范仲秋的一纸诉状,松江知府便按老规矩,又给压下了。
民抄董宦火烧巨厦泄众愤
“剥裤捣阴”和“裸妇示众”,都是在公开场合发生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而官府的庇护和不作为,终于使民愤越积越厚,特别是当地一些秀才,对董家父子的暴行更是愤恨。几天时间,控诉董其昌的小字报贴满了松江城的大街小巷。这些小字报词锋犀利,读来令人血脉贲张:
……人心谁无公愤。凡我同类,勿作旁观,当念悲狐。毋嫌投鼠,奉天行讨,以快人心。
问其字非颠米,画非痴黄,文章非司马宗门,翰墨非欧阳班辈,何得侥小人之幸,以滥名门!
其险如卢杞,富如元载,淫秽奢侈如奸恶董卓,举动豪横如盗跖流风,又乌得窃君子之声以文巨恶。
无罪而杀文士,为淫而抢少女,已应进诸四夷,戍首而伏诛,尚须枭其三孽。
……若再容留,决非世界。公移一到,众鼓齐鸣,期于十日之中,定举四凶之讨。
从三月初十到十二,各处大小字报贴满大街小巷,城乡妇女儿童传唱着“若要柴米强(便宜),先杀董其昌”的歌谣。人们到处张贴声讨董其昌的大字报和漫画,说他是“兽宦”、“枭孽”,那些受过董家欺凌的乡民都投入到声讨董其昌的行列中,甚至连娼妓嫖客的游船上也有这类报纸辗转相传。南来北往的客商,还把控诉董氏父子的帖子贴到了安徽、湖广、川陕、山西等地。
三月十五日,恰好是松江香市,这一天,从上海、青浦和金山等地赶来的进香者早早就到了,进香的百姓拥挤在街道两旁,并把董府团团围住,不下百万之众,骂声如沸,堵塞了道路,眼看骚乱一触即发。这时,松江知府黄芝才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便下令拘捕了陈弘元,当众杖责二十五大板。但百姓仍然不散,要求查办董氏父子。
董其昌坐在豪华的大厅里,长子董祖和走到他身边,道:“松江知府黄芝才携知县吴浩海和秀才陆绍芳求见!”
董其昌一见知府黄芝才,便恼怒地道:“我的人你拘也拘了,打也打了,这些奸民为何还不散去?”
黄知府道:“老东翁,这些人之意并不在董府一个小小的管家。”
董其昌道:“他们想怎么样?”
知府道:“老东翁是不是出面,向大家赔个不是……”
这时,一旁的董祖和骂道:“放屁!我家老爷是什么身份,向这些闹事的奸民赔不是?”
黄知府道:“少爷息怒,你想大街小巷,人不下百万,一旦闹出事来……”
董祖和道:“小小泥鳅,怎么掀得起大浪!再说,你是当地长官,负责地方治安,如今奸民造反,你有责任弹压!”
黄芝才无奈地摇了头,只好和吴浩海、陆绍芳退出董府。路上,吴浩海叹息道:“董大人父子的民怨结大了,这次恐怕要出大事了!”
陆绍芳道:“董大人有权有势有人追捧,做些出格的事也可理解,但想不到一个有如此造诣的书画大家竟会沉沦成这样!”
黄芝才嘴上不做声,心里也在暗暗叹息:难道说大明朝真的要走向衰亡了?
这时,如果董其昌父子能出来认个错、赔个罪,事情也许会有转机,但董其昌在乡里是横行惯了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大祸即将临头。为了守护董府,他还让董祖常到打行里雇了一些打手来守护。所谓“打行”,是当时的一个行业,由一些地痞无赖组成,专门受雇于一些有钱人家,为他们大打出手,董其昌请来这些人为董家守门,当然更激起了众怒,双方一接触,几个打手就被潮水般的人群给淹没了。
董其昌无计可施,便让众家丁从围墙内向外泼粪水和抛砖瓦,想以此来驱散围宅的人。没想到不但没能驱散愤怒的人群,反而点燃了怒火,有人攀上董家屋顶,向董宅投砖瓦反击。就这样相持了一夜,第二天,周边府县又有许多人相继赶到,先拔去董府大门前的旗竿,又拆毁董府管家陈弘元坐落在河对岸的房子。这时,董其昌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派人出去向官府求救,但董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董其昌只得让三个儿子率家丁守护。到傍晚酉时,有两个少年攀上屋顶,用两卷油芦席点火,先点燃门面房。当时西北风不大,火势也不大,等烧到厅堂时,风逐渐大起来,火也旺了起来。有些愤怒的百姓冲入董府,把一些桌椅之类的抛入火中以助火势。
于是,一夜之间,董家数百间画栋雕梁、朱栏曲槛的园亭台榭和密室幽房,尽付之一焰。大火彻夜不绝。还把他的三儿子董祖源,强拆民房后盖了不到半年的美奂美轮的新居,也一同烧了个干净。
大火烧起,董家奴仆等人早已一哄而散。董其昌想不到这些百姓竟敢真的放火烧宅,急得在大厅上大叫:“这些奸民,真的放火了!我的字画,我的珍宝……”
董祖和和董祖常见大火越烧越近,只得拖着董其昌,从后门仓皇出逃。好在泊在船埠上的一条大船没有被大家注意。董氏父子逃上大船,几个家丁挥起长篙,急急撑了开去。
大火烧起时,地方官多次欲点兵救火,但又怕更加激怒老百姓,引起其他变故,最终还是不敢出去。
这场大火,共烧毁董其昌房屋二百余间;烧毁其三子董祖源宅院二百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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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董其昌建造的精致华丽的别墅白龙潭书园楼,也被焚毁。匾额“抱珠阁”为董其昌手笔,被沉于河中,众人都叫:“董其昌直沉水底矣!”
坐化庵正殿上,有一横书“大雄宝殿”匾额,落款为“董其昌书”。众人涌到庵前,用砖瓦掷击。寺僧一看不妙,慌忙爬上摘下。众人边持刀铲削匾额,边大声痛骂:“碎杀董其昌!”
大火熄灭后,董家已成一片废墟,惟独一面朝南的粉墙没倒。陆绍芳想不到原来宫殿般豪华的董府,一夜之间便成了一片废墟,见墙上写着一些辱骂董氏父子的文字,唏嘘间,便忍不住题了一首诗在上面:
福无胎兮祸有期,谁人识得此中机。
酒酣吴地花颜谢,梦断鸳鸯草色迷。
敌国富来犹未足,全家破后不知非。
东风惟有门前柳,依旧双双燕子飞。
尾声
董其昌父子从后门逃走后,从此飘泊于水上。在苏州、镇江和湖州一带,靠当地官衙救济维持,过了半年多时间的船上流浪生活,直到此事平息,才惶惶然回到松江。
遭此一劫,董其昌家产荡然无存,而且声名狼藉,他却没有反省悔过之意。流浪期间,他和三个儿子到处活动拜访官员,要求处罚闹事的读书人。
董其昌认为:“杀一百个老百姓,不如杀十个秀才。因为这次骚乱是秀才唆使,而不是民众自发的!”
董其昌心里最清楚不过,董家在这次骚乱中失去的,不仅仅是家产,最重要的是名声!所以只要把这次骚乱定性为“士抄”,而不是“民抄”,就可以挽回自己的名声。
经过董其昌上下活动,万历皇帝下旨:由苏州、常州和镇江三府会审这场震惊全国的“抄董宦”案。经过几个月的“会审”,发现参与者竟达百万人以上!所谓法不责众,三府最终只好采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事件起因为董氏父子,但归咎于“奴辈不法”,家产被毁只能自认;“喜乱奸民,趁机烧抢”,捉几个为首的严惩;参与闹事的几个秀才,或革去功名或受杖惩。
案件了结后,三府在上奏万历的奏章中,有这么几句话:“敛怨军民,已非一日,欲食肉寝皮,亦非一人,至剥裤毒淫一事,上干天怒,恶极于无可加矣。”万历看后,默然良久,将奏章放在一边,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