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冬蕾夏雨

这日，在阳台上晒衣服时突然想起，那几棵落叶树不知怎么样了。上星期天和气暖，料想着它们也该生出嫩叶来了，特意去看，我发现之态仍是光秃秃的，心下颇有些失望。它们长的离我们的阳台很近，然而今日我却很花了些时间才敢确认那几棵树就是它们，它们的模样已起了些变化，原本光溜的枝条上生出一小簇一小簇尖尖的红褐色的嫩芽，附在枝条上很不起眼，几乎要融入身后的背景了，整棵树平添了几分生硬的青涩味道，与其秋冬时的气度 是大不一样了。

我是去年秋天认识它们的。那日阳光和暖，我洗完头发趴在阳台上晒太阳，暖意乖乖地停留在颈脖上，我带着些无聊地看着阳台前的几棵矮小灌木，它们并无甚特别。我正欲掉头，突然一阵风掠过，原本低垂的树叶一下子扬起了身躯，齐刷刷地指向了风的方向，每一片都叶色纯净，叶形圆润饱满，那样地飞扬与骄傲，仿佛即将乘风而去。隐隐之间，我仿佛听见叶面时吹起的一声声短促而清脆的口哨声。我再也不能挪步，似乎只是一瞬间，风已停息，叶子又安静地低垂下来，每一片都是暖暖的褐红色，疏疏朗朗地轻附于纤枝上，恰到好处排列着，不拥挤，也不孤单。看上去柔顺而又谦和，如若没有这咋起的风，我会知道它们普通的外表下竟潜藏着飞扬的灵魂吗？

从此，我便记下了这几棵树，希冀某个午后，长风又起。冬天不知不觉来了，一日，我从窗口突然看到它们落尽了叶子，在我不知道的某个狂风大作的夜晚。落光了叶子的树看上去简洁明了，没有一丝肃杀之意，倒仿佛小家碧玉似的温婉，谦卑地立于寒风之中，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雪，我拥着棉袄站在阳台上看着絮样的雪花挤挨着静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雪花的味道，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而是如同棉被般朴素得让人亲近。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寝室里的同学忙着梳洗，无人想到出来看看。可是，这安闲的簌簌声，这亲近的雪夜的味道，盖着雪被的树，你们一定听见了，看见了，闻见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历历记下了它们的秋天冬天春天。席慕容写道：“我喜欢在园中栽下千棵果树，静待东雷夏雨，春华秋实。”如果我亲自种下一棵树，那么我得为它施肥浇水除虫，可我会害怕虫子，也讨厌蛛网拂在脸上的感觉。我所能拥有的，也只

是在偶尔的间隙记下它发芽了，长叶了，或者落叶了，积雪了。它也只能在某个风起雪扬的时刻，伴我一瞬。

学校才新建了两三年，在绿化带里，每一盆花，每一排灌木都被人硬塞在给定的位置，修剪得中规中矩，老实巴交，了无生趣。主路两旁栽植着长列的大树，树干粗则粗矣，高则高矣，枝叶虽然密密匝匝，但已经被驯化得不枝不蔓，不肯有半点的旁逸斜出。夏日走炽热的路面上，心底下便咒骂起它们的小家子气来。后来白昼渐短，某个冬天的早晨，北风呼呼地刮起，它们顶着蓝黑的天空，枝叶在风中涌涌翻滚，一波又一波地在风中唰唰作响，仿佛黑暗的海面上自洪荒之时便翻涌起来的巨浪。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那一刻，我便相信它原也是有着悲壮的灵魂的，只待风起云涌。高树原多悲风，只是有人记起它盛夏的无荫，却无人念起它在冬晨也曾那样庄严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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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园里走路，我总是不知不觉便偏到路旁，贴着花坛慢了下来。常常有后面的同学急匆匆地赶过我，还偏过头来惊叹道：“你怎么还在这？！”校园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碌地奔走着。若是与人同行，也总要找出些话题，倒不如一个人有所思无所思地彳亍。不经意间，便能瞥见道路尽头围墙外，那一带远林，笔直肃穆地站着，衬着鸽灰色的天空，让人联想起诗人笔下的寒林，或是偶然发现那些常绿树枝梢头的红色，小心翼翼地雀跃着，给人无限的惊喜。

或者我只是这样慢慢地走下去，走过这三年的风朝露夜，阴里晴时。然后在某一刻发现，校园里那些高矮错落的树木们，即使被紧紧束缚着，即使常常被修剪，即使在某时某个大人物来访的晚上，都被惨绿惨白的灯光照的不得安宁的晚上，它们也会在某个风咋起的时候，释放出自己原本飞扬的灵魂，有无人看到，并不重要。看着它们依时序轮回，便觉得自己也是在安定而缓慢地成长，如同那树上的绿叶，绿得纯粹了，便从枝头温婉地流下，流成了河，一点点漫过崎岖的岩礁。我不想提什么寂寞忧伤自由，也不想提什么非主流摩天轮烟熏妆，那些词语在树下面，精致得近乎矫饰，张扬得近乎张狂。我想要的只是树一般的岁月，静待冬蕾夏雨，春华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