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破防瞬间

我抬起头，无声地，默默地，渴望读懂他的意愿。

于祖父而言，衰老如同黑夜一般徐徐降临。从前，他活力如斯、健壮如斯，可在时间这个刽子手一刀刀的凌迟下，他的城池一座又一座失守，守军一舍又一舍败退，退至膏肓之中。遥想当年，他虽为一介农民，却能够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字。小时候，祖父常常教我写字，铺一卷生宣，研一方端砚，墨水在柔和的纸面上晕开，温润浸染了流年。在一个个温暖的瞬间，我深刻体味到亲情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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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严厉、古板，总让我心生畏惧。幼时的我难以在椅上端坐，每写下一笔一划就忍不住要下地走走，惹得祖父很不高兴。于是，他便皱起眉头，眼角的纹路愈加深陷，呵斥道：“坐有坐相，心正笔正！你这样到处瞎晃动，怎么能写得出好字！”言罢，便让我站着习字。在祖父态度的影响下，我逐渐领悟了书法这门古艺的要领，祖父的一言一行，都被我烙在脑海中。

可如今，突发的脑梗令祖父变得目光呆滞，他瘫坐在椅子上，蜷缩着身体，陷下去大半截身子，他痴痴地望向庭院中的姹紫嫣红一片，日渐消瘦，开始遗忘亲人，遗忘朋友，更甚是，遗忘书法。堆积在家中的文房四宝，也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尘。

这一日，我翻出祖父从前常用的毛笔，对照着碑帖，摹下一首宁静致远的诗词。停笔的间隙，祖父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在刹那间忆起了祖父从前的教诲，便边写边说：“横，为君子之行，无过无逾，端稳克己；竖，为君子之身，无偏无倚，浩然正气；撇，为君子之言，贯通古今，旷远豁达；捺，为君子之心，包容万象，袖拢于怀。心正笔正……”祖父顿了顿，此刻阳光强烈，他抬手遮住了从窗棂中透进的光线，忽地，扬起了唇：“好、好……心正，笔正……”他苍老的眼珠蒙上一层晶莹的泪光，我顿时鼻头发酸。

阳光暖融融的，如一汪澄净的湖水，所到之处，时间便缓下来。这个破防的瞬间，是我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