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之宽，你却情归何处

我站在童年的尾巴上，我的青春初展头角。

默默地，你立在晨曦之中，素面朝天，风仪飘然。你的目光如冬日阳光，浓，却不艳。你注视着在春风中瑟瑟发抖的她用力向上伸展双臂，不禁露出一丝怜惜。她尽全力用嫩黄色的芽儿去触你纤长的手指，乃知，力不足矣。只得享受着你奶汁般的浇灌，心中的信念便愈加坚定。

我不曾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时我的声嘶力竭，也不曾记得，你苍白年轻的笑靥。但我明白，我的躯体中流淌着与你一样的血。这一切的一切，让我们成为母女，也让我们有机会尝试不离不弃。我没有荣幸参与你二十二三时的风雨历程，也没有明晰你细碎地发丝，明亮的眸子。但我清楚的知道我该好好爱你，这将像一部冗长的电影，你不断付出，我欠你的，永不止。

记的很小的时候，趁你和爸不在家，我翻箱倒柜找出了你那顶嵌着国徽和红线边的军绿色警察帽，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床头柜，踮着脚尖去取爸挂在衣架上的绿色花纹领带。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便把帽子扣到了小小的脑袋上，把领带紧紧地勒在脖子上，抱上我的“咪咪拼音宝”当公文包，晃着脑袋，踱着八字步满客厅乱转。乃知“咯吱”门开了，你回来了，我充满愧疚的站在你面前，不知所措。谁知你咯咯笑着把我抱到镜子前，用手指着镜子中的“小大人”让我看。呵，帽子遮住了我半边脸，领带齐到膝盖，我对着镜子举着右手嘎嘎傻笑，我不是笑我的窘迫模样，而是高兴你的不错怪。

但似乎你并不总是对我温文尔雅，百依百顺。还记得有一次我犯错，到底有多严重我已经记不真切。倒是你，把四岁的我驱出门外。经受拳脚之后的我饥寒交迫，又怕跑远了迷失方向，便一直躲在家门前，与其说是躲，倒不如说是更有阴谋。我把声音提了又提，升了又升，大声哭喊着，嘴里还不时叨念着含混不清的字句。这一喊不要紧，没把家门哭开倒把四邻八舍吵来了，他们不用看便全明白，喊着你的名字使劲敲门。你终于开了门，一把把我拽进去，点着头陪着笑脸跟人家道歉。等大伙儿都摇着头走开，你的脸便又沉了下来，为此，你整整两天没理睬我。

想想那时候的日子都是一张张泛黄的幸福画面。虽然我背后总叫你“狠毒的老太太”，可我真的很怀念你那时温婉的笑脸。童年太美好，但我知道，越是美好，越是易碎。

夏季来临，炎热并没有使你焦躁。你仍坚持着以爱沐之，以汁灌之。可万物的成长总归要经历风雨雷击，这颗小树也一样。待枝干已有胳膊粗细，柔嫩的手臂正迎风起舞之时，乌云与细丝便与潮湿，阴郁缠绵而来。你仍静立在树苗旁的石板路上，只是眼神变得稍有复杂。你开始凝视那昂扬的枝，注视着狂风骤雨对她的洗礼。你看到她剧烈颤动的躯体似在诉说痛苦，而你却只用目光告诉她要坚强。闪电划破了深色的幕布，也在她身上狠狠划出伤痕。她更加猛烈的摇晃身体示意疼痛，在伤口流血之时，昂扬向上的枝也终垂下了头。可她却分明看到你清泪两行。

那是零零年的雨季。虽已过去八年，我却清晰地记得那天的阴霾和张扬的雨丝。空气中的潮湿与阴郁令我窒息，我背着似乎比平常沉的书包，拖着仿佛比昔日重的步子走在沟壑纵横，淤泥堵塞的羊肠小路上。还没进那布满蛛网的楼道，便听到从窗子里传出来钻入耳朵的污言秽语。

我似明白了什么，怯怯地望着长满苔藓的楼梯台阶，抬了抬脚，却又放下，像有千万斤沉重的铁链拉着我瘦弱的身子，摆脱不去。

我最终还是迈了上去，用钥匙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变得异常平静，“咔哧——吱”我走进了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转过身，我看到了你那布满血丝的双眸，那有些怖人的眸子。阴暗的屋子里有东西刺了我的瞳孔，那是一把有着利刃的东西，它被坚决地握在你手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双腿便不听使唤地跪在地上。我望着你，你却并没有说一句话。我又望向爸，他的面部肌肉扭曲着，他摆出的那幅苦不堪言的复杂表情我到现在都读不懂。爸见我跪在地上，一把把我拉开，只身进屋去拿被褥。待他从屋里出来，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我以为你会上前追赶，谁知你却蹲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跑到阳台上，望着爸离去的背影，有种想跳下去追他的冲动。然而我并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你此时更脆弱。爸始终没有回头，我却恍惚中见他抬起胳膊，他是流泪了吗？但在这细雨霏霏的时刻我却辨认不出。他的背挺而直，走得，那么决绝。是因为，他不曾留恋还是……

我轻轻走到你跟前，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此时沉默是最好的方式吧，你一把把我搂入怀中，放声大哭。我不知道，此刻除了哭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轻轻地，一下一下扶着你的背，好让抽泣的你能好受一些。你渐渐在我的轻抚中睡去，就像小时候你哄我入睡一样，我替你擦去了眼角的泪珠，为你盖上被子，推门而去。

我 用双臂环住自己，想让雨夜的自己暖和一些，却忽然发现这夜我寂寞得可怕。我蹲坐在角落，开始轻声抽泣，我不敢大声哭喊，因为我知道那样你会更难过。就这样，我一直哭一直哭到精疲力竭，才沉沉睡去，倚在墙角睡去。

之后每到雨夜我便一遍一遍做着同那天一样的梦，每次那样的噩梦都会上演到把我自己吓醒。也是从那天起，我跟大多数孩子不同了，因为我见到了一个绿色皮子的小本上，竖着写着三个字：“离婚证”。我开始害怕打雷，害怕下雨。每次下雨，我都躲到门后角落，偷偷哭泣。我想我会继续活在这阴影下，直到记忆发酵。

哦，这个易碎的雨季。

秋风萧瑟，你着锦衣罗衫，无论任何妆式，卓然独立是你最本真的形象。你推开尘封已久的院门，昂头而望。这树虽不参天，却也足足高你一头。你如花般绽放笑颜。过了支离破碎的雨季，迎来落叶纷飞地盛秋，那些澄黄色的记忆都已离去，留下的是不老的感情，芬芳满地。

人，终归要长大，随着门前小树年轮的一圈又一圈，我也渐渐长大。昔日的单纯也天真也早已随时间消逝过半。

我被判给了你，却与零四年入住“爸爸家”。原因是你再婚。爸怕你带不好我。去爸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大声哭喊着要回家，爸走到床前哄我说明天爸带你玩。我说我再说一遍，我要回家！爸说明天爸带你吃肯德基，我不再理睬他，哭得更加歇斯底里，我跑到客厅，拨通你的电话，我听见你哑着嗓子说宝贝明天好吗，今天太晚了……我听得出，是那种刻意的平静。我大声说，妈，你也不要我了。便“啪”地挂了电话。我蒙着头躺在被子里，依旧哭泣，只是不再歇斯底里。我哭累了便沉沉睡去，隐约听见窗外似乎正淅淅沥沥。那是秋季少见的一场雨。

我又大了些，开始学会不记恨你小时对我实施的种种暴政。我开始明白，我很依赖你。你送我去一个魔鬼训练营，理由是我太任性，几天后回来的结果演说会上我只说了五个字，妈妈我爱你。我看见你欣慰地笑，然后眼泪鼻涕双管齐下，我含着泪花望着早已泪眼婆娑的你，呵呵傻乐，我知道，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对你最放纵的表达。

上了初中，我开始放肆。现在我才明白放肆自己等于自甘堕落。每当我徘徊在昏暗的路灯下，都会想起你一个个严厉又不乏温柔的眼神，一声声柔中带刚的字句，一次次充满希望的笑容，你可知道，这些就足以让我无地自容。我明白我会继续爱你，但却不知道如何弥补那些错了方向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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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一篇文字，无法将我所有的错误弥补，却终于能使我对自己宽容。我不想让你看打它，因为对你总是羞于表达，就连爱。或许，是怕你哭泣。上帝让我们成为母女，我便要用一辈子去书写“我爱你”。

你像玫瑰，从一粒种子开始到凋零直至死亡。始终是玫瑰，在你生命的每时每刻，体内都蕴含着巨大的潜能。你似乎总在变化，但是在任何阶段，任何时刻，你都是最真实，最完美的。

你和她都不会因一片阴霾而排斥阳光，因为你说过，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燃起蜡烛。让我们一起迎接寒冬，去吮吸冬日午后阳光。

天涯之宽，你却情归何处？今试回头，孤月残星又何在？春花秋月何在？万物生息，唯爱长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