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童年于我，是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人来人去，人声鼎沸或茕茕孑立，但都只是身影的重叠，片段的交织。童年，从前我可以用鼻子闻着它，现在只能靠鼻子去回忆它，我的童年与你有关，我亲爱的姥姥!

那时是你整日守着我，慈爱的眼睛，宽厚的笑容，你摇着铃铛，轻轻哼唱:“丽萍不哭， 丽萍最乖，姥姥最疼了。”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最外面用香烟盒包着，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锡纸。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变得很乖，因为我知道，这纸包里面一定包着好吃的。

姥姥由三个舅舅轮流奉养。大舅家伙食最好，所以姥姥总是背着大舅妈给我藏“零食”。大舅家常煮羊肉，我的“零食”便自然以羊肉为主了。羊肉用香烟纸一层层地包着，放在内衣口袋里。每次吃的时候，会闻到羊肉味、烟丝味、汗味，有时甚至还有因为时间长了而产生的淡淡的霉味。但无论怎样，我都吃得津津有味，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姥姥特有的气味。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家里还种有棉花。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姥姥就来帮我家摘棉花。那时姥姥已快七十岁了，但身体还很硬朗，她在腰间围上一个大黑布口袋装棉花，给我也围了一个小的。

在田埂上行进时，我总追不上她的脚步。跑得“吭哧吭哧”的时候，就能嗅到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那是姥姥擦的头油。我也总背着姥姥往头上擦“香香”，每次都会被发现。姥姥也不责备，还想方设法把那狭长的头油瓶里的塑料花弄出来，别到我的小辫上，很香。

棉花地里，一老一小拾着棉花。田里，有未开嘴的青棉桃，散发着青涩味儿，混着泥土的芬芳，很好闻。我老偷懒，喜欢赖在田埂上玩。摘了一段时间以后，姥姥从棉花丛中探出身子寻我时，她身上就有了好闻的棉桃和泥土的混合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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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姥姥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后来，就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了，连晒太阳都成了奢侈的享受。姥姥的身上渐渐有了大人们所说的“老人味儿”，可我仍旧喜欢和她呆在一块儿，看她对我笑。

有时太阳灿烂得诱人，我就在大人们的帮助下扶姥姥出去晒太阳。一老一小，在墙根下坐着。我替姥姥梳头，想到她久违的头油，去看时才发现，瓶已见底。

抱着姥姥，埋首在她颈边，老棉袄上阳光的气味，干净，温暖，让我心安，让我无比满足。

时间总是残忍地、毫不疼惜地折腾一个老人的风烛残年。姥姥病了，在医院里换上了白色的病号服，安安静静地躺着，戴着氧气罩，不再说话，也不再微笑。

望着姥姥，我用力呼吸，声音大得几乎和她的呼吸声一样沉重。可除了刺鼻的药水味儿和酒精味儿，我一无所获。我以为我只是在呼吸，不是哭泣，但泪水在一瞬间就决堤了。我知道，我正在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失去她特有的气味。

忽然失去，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我不敢描述，只知道，嗅觉在那次令人惊惧、心痛、绝望的记忆之后，开始变得迟钝和麻木。以至于从那以后，再经历失去的时候，我总会安慰自己，最痛过后，就没有疼痛了。是的，那次以后，我的嗅觉就没有疼痛了。

有风轻轻吹过。窗前的风铃温柔地响，像从前你摇着铃铛哄我:“丽萍不哭， 丽萍最乖，姥姥最疼了。”

我用力呼吸，在空气中搜寻你留下的气味，我的亲爱的姥姥!我知道，没有了你的气味，就没有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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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轻轻吹过，吹走不平与烦恼，却吹不尽我的思念，阵阵风儿传播爱的信息，我亲爱的姥姥特有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有风轻轻吹过，我用力呼吸着，靠鼻子回忆着。我嗅到了，真的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