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急雨

那是深山里最早的晨，太阳还未升起。拾起一枚打落的花朵像一颗珍珠似的捧着，细瓣紧闭浅萼深锁，轻轻拨开那些薄翼一样轻盈的花瓣，看到嫩黄娇巧的蕊，保存得那么小心端好，心里就生了感动。那是她的小房间，守护着她梦幻般的小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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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跃马山庄我的家乡的时候。每一个小小的清晨，我都会去看院里那些浅浅掩掩的花和花叶上静静滚动的露珠。站在山林中的一个孤独点上像站在时光的外面。林子格外深邃，像泼墨了的颜色，大马河流水声从面前从身后从天空中从地底下清晰传来，哗哗——哗哗——。

那是每一段仓促出走之后格外悄静而悠然的日子，是怀想时光梳理记忆和精心珍惜的空地。有时候，起在夜色未退皓月寂挂的夜里，趁着那么些幽凉如水的辉光，看见夜来香绽放的花瓣，活泼而坦荡，像是盛开在人们熟睡的酣梦里不沾染任何喧杂的气息，在他们翕合呼吸的空气里，开得毫不繁复忧虑。想象呵，自己也是那里小小的一瓣和他们一起在暗夜旺盛开放，就莫名生发了生命的勇气和幻想。

那是在遥远的跃马山庄的时候，在远离城市灯火通明却流离失所的世界之外，在我能够像婴儿一样沉睡像孩童夜里醒来推开而出的我自己的身体内里。跃马山庄是我从无到有渐渐成长起来的生命全部，而旅行中的每一地理和季节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小点。

一直离不开她，一直记得那些她使我轻盈满足如同孩子一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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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山庄是我的华裳啊，使我拥有了所有能够幻想和期冀的愿望；跃马山庄是我的花环啊，使我戴上它就成了花枝招展的童话公主和七彩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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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时候，骑在长长胡须的爷爷肩头。走在湖泊一样深邃的庄稼地里，风吹动叶片像轻盈的小鹿奔跑过去，我轻轻唱起歌子。那首歌是这样的，你跟我一起唱吧：河边杨柳梢，知了声声叫，知了知了知了，夏天已来到——河边杨柳梢，知了声声叫，知了知了知了，夏天已来到。是的，你可以和我一起唱个不停息，然后闭上眼想象当我们还没有长大没有离开时的模样。爷爷朗朗笑起，飘落梧桐树淡紫的花朵，我仰起脸在落花与时空之间寻找阳光跳跃的斑点。山坡上鸟儿唱起来，叽叽喳喳，清脆优美像是摇响了一个世界的铃铛。大马河哗哗啦啦流淌在歌声之外，不是伴奏而是主唱，我是她的小小孩子。

母亲常常在我身后，陪我一起看花开看日出。她在我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看着我和我们的家园，我朝她笑。就是这么简单自然的方式，我们却是深深爱着不容分说。她在每一个我要离开的日子三更起床，为我做一顿早点；在每一个我晚回的日子，遥望远方默默等待；在每一个我们一起的时候格外珍惜小心翼翼。山峦在她眼前，她在晚风中，天空高远，外面的世界很大，她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回家。有一个急雨突来的夜，我们说起这些年时光。她的声音如同旧录声机里缓缓流动的温情歌曲，我在那歌声和雨声里突然泪流满面。时光真像大马河流水，一晃二十年过去。母亲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六岁的时候，你上初中的时候，你离开大马河进城去的时候……。我说，在外面的时候，觉得这些是极遥远的事了，回来后却发现原来就是昨天。

天气晴好的夏天，我和小孩子们下到河里。在柳荫深处的石板上静坐，吹着从林间刮过水面湿润而清亮的山风，看着白花花的阳光底下那些突然钻进水里突然又冒出脑袋，突然像鱼儿一样游走又突然回到我面前的小孩子笑得一脸灿烂的脸。他们向我招手，变着花样给我看，捧了清水洒过来，大声喊我：芽儿姐，芽儿姐——，我就在那水珠的罅隙间看见彩虹的美观。教他们唱歌，唱起那首最遥远的童谣：河边杨柳梢，知了声声叫，知了知了知了，夏天已来到——河边杨柳梢，知了声声叫，知了知了知了，夏天已来到。蓝天在我头顶，大马河在我脚下，中间流淌着百合花一样清新幽美的年少时光。

是的，那是我的跃马山庄，像一朵小花静静开放在深林中的我的跃马山庄啊，她养育我在那里成长又引领我走出她的怀抱，而走出去又无时不刻不思念的跃马山庄。

常常，一个人走路四周静悄悄的时候，想起跃马山庄想起我在跃马山庄的时光，脚步便放得很慢很慢，望着天空，仿佛听见大马河水流淌的声音，那声音持续而久远，哗哗啦啦——哗哗啦啦，潮水一样弥漫我的心头和耳畔。想起童年的歌谣、骑在爷爷双肩的时光；想起清晨初升的太阳、母亲雨夜的回想；想起白花花耀眼的水珠和阳光，想起小孩子美妙不可说的生气和脸庞；想起绿成一片深湖的庄稼田……我都会突然流下泪来。

总是有人等我回家，等我去爱。

等我观望的急雨一样的夜来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