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蒲扇的记忆

我关于那把蒲扇的记忆仿若荷叶上被阳光蒸干的雨露，找不见踪影，却总能嗅到痕迹。

很小的时候，有一年的夏天，我和奶奶一起住在故乡的房子里。奶奶知道许多生动活泼的童话故事，每天晚上我都闹着要她讲上几个小时。我们总是早早地躺在夏夜的怀里，朦胧的月光轻轻敲打窗子，在床上静静流淌，我的小屋顿时在静谧的夜里暗香浮动。在她开始前，我会搬个凳子，爬上书桌，从高高的橱柜上取下一把蒲扇。夏日的空气即使到了晚上仍滚烫滚烫，它的火舌把我们的心都舔舐得躁动不安，扇扇风倒能给人带来几丝惬意的凉爽。我扇着扇子，她讲起了故事。

我握着那把扇子的手柄，借着月光端详着它，乐此不疲。它是圆的，上面画着山岚花鸟，还散发着一股浅浅的墨香。奶奶则在一片微风中讲着，温柔亲切的声音被丝丝缕缕的蝉鸣风吹轻轻搅和，酝酿出我心头的蜜。爱撒谎的匹诺曹、爱恋玫瑰花的小王子、绿色森林里勤劳而快乐的小矮人，一个个鲜活的童话人物被她道出，为我的梦乡做欢快的前奏，还有那健壮的小棕马带来河滩清新的风，栽着我满满的思绪奔得飞快。奶奶偶尔充满爱意地看着我，像是看护一个会开花的梦。

人在夏夜不容易入梦，我不知疲倦地挥着蒲扇，奶奶在暖暖凉风中的声音竟渐渐轻柔和缓。十二点钟声响过，我眼前晃过奶奶描述的美丽故娘，提着裙摆，穿一双流传百年的水晶鞋，匆匆走下长而窄的长的城堡阶梯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她睡着了。我继续扇着，放任地把自己想象成铁扇公主，进入梦乡后，仍不忘把它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段时光，舍不得放开。

是的，我如此固执地喜欢着那把蒲扇和它带我走过的隐秘时光。我整个童年，似乎都与这个充满了墨香的蒲扇交织在一起。

白天，我光着脚丫在草地里奔跑，举着那把蒲扇兴奋地跳着蹦着。这个季节，蒲公英四处弥漫，在流浪中找家，那小小的精灵总能撩起我的好奇。暖暖的阳光像金色的流苏在地上流淌，我奋力地舞着蒲扇，黏住几团蒲公英。漫不经心地看着蒲公英银色的羽翅嵌在蒲扇的缝隙里，心中为宝扇的神力暗自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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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在傍晚，微微的星光在窗棂上荡漾，一只萤火虫在星光的秋千上荡漾，它扑闪扑闪的黯淡光线像温馨的渔火萦绕着我。我抓着蒲扇，朝着它们轻轻地摇摆，演绎着古人的“轻摇小扇扑流萤”，为蒲扇营造的诗意而酣醉。

那把蒲扇，是父亲亲手做成的，经过几道简单但细致的程序。他捡了一片老芭叶，用剪刀一次剪成圆形，放入大锅中沸水蒸煮几天，然后码放在室内，让其慢慢地自然风干，最后再用绒线锁边。我喜欢用手轻抚那些纹理，虽然不细腻柔滑，但很有质感，少了年少的轻浮，而是岁月的深深沉淀，一寸寸，看得见昔日咀嚼阳光的甜美，和走过风花雪月时的沉默。

父亲没有像别人拿去市场上刺绣上精美的花纹，而是让爷爷用笔墨书画。爷爷一生钟情于中华传统文化，他老练地绘上一抹黛色的青山，缀上几只栖息的鸟儿和绽放的山花，寥寥几笔，让它意义非凡。蒲扇从此携上缕缕墨香，我独自将心事挽起，轻嗅一下，它便在我的唇齿间弥漫成若有若无的回忆。

蒲扇完成时，已是又一个夏天。我对其膜拜的仪式，便是握住它，细细抚摸着，细细观赏着，细细为自己梳理着记忆，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漫长的岁月纷沓而至，它为我记录着生命中点点滴滴的难忘与美好，在来年秋日的风里，将那一片芭叶十几年的旧梦，扑啦啦地一一卷过。

后来我离开了家，蒲扇也被时光的尘土掩埋。不论走到哪里，我所能见到的唯有矫情的只能观赏而无实用价值的扇，用来夏日送爽的独有耗电喧嚣的风扇和空调。但不论我怎么找，除了记忆中已再没有那样一把蒲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