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外祖父离去的日子

夜，死一般的沉寂，似乎吞噬了一切。

电话尖利的嗓音把我从睡梦中扯醒，“什么？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外婆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妹子，真没搞错？医生说的……”外婆有意压低了声音，可哪儿瞒得过我的耳朵，“爹爹已经……你安排一下后事……”“啪！”话筒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冰冷的被窝把赤裸裸又无情的事实呈现在我面前，我强忍着泪水，想安慰悲痛欲绝的外婆和妈妈。

天刚蒙蒙亮，我就披衣起床，听见外公催促外婆去看曾外祖父，他低沉地说：“妈没事，你去照顾爸吧，这里有我呢。”

外婆沉默了许久，才哽咽道：“我爹那儿好说，还有妹子照顾呢，妈拍X光的事还是让我来 吧。”

原来今晨曾祖母摔断了腿。真是祸不单行。早上的风好冷啊，我 不禁竖紧衣领。今天这么乱，我不能打扰大人们了，便自己吃饭上学去。

中午回家，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外婆端着一碗温粥，执着一个小银勺，正在喂曾祖母吃饭，累坏了的曾祖母半歪在床上，混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蜕皮的嘴唇半张着，正使劲吮吸着粥，外婆挥袖拭去皱纹里的汗珠，灰白的头发被风吹乱，头上的一朵白花颤巍巍地舞动着，我不禁鼻酸，别过身去打电话给姨婆，姨婆泣不成声地说道：“大姐呢？你外婆为什么不来？叫她来尽尽孝道啊……”

后来外婆一定去看曾外祖父了，因为我放晚学回家发现原来墙上的“松鹤延年”图换成了曾祖父生前最爱的“夕阳西沉”图。

一轮红日余晖渐弱，被山所衔，一派瑰丽的景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凝望此图，曾外祖父的音容笑貌一点一点浮现，他教训小辈们的神态，他下棋时的笑容……当是不过是过眼烟云，现在却铭记于心，也许，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在曾外祖父离去的日子里，外婆怅然若失，常盯着墙上的“夕阳西沉”图发呆，伫立于前，久久不去，我和妈妈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晚饭后，是最令外婆断肠的时刻。从前，每逢此时，外婆就会搬来那张掉漆的小木凳，扶着身子不太硬朗的曾外祖父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木凳上，用布茧的手试一试水温，适当加上些开水或冷水，待温度适宜后在放入洁白的毛巾，让毛巾在水中充分浸泡后再拧干一些，敷在曾祖父青筋暴露，皮屑阵阵的苍老的脚上，在将曾外祖父的脚缓慢地放入水里，像放一座山一般地缓慢，直至水浸没了脚腕，在用毛巾轻轻擦揉脚的各个部分，外婆是十分仔细地擦揉的，脚腕，脚踝，足底，脚背，脚趾，趾缝，唯恐有一处擦不到或擦疼了哪里，这个时候，曾外祖父就半眯着眼睛，笑意象夏天插在瓶中的栀子花的馥香，一丝一丝地蔓延开去，外婆十分陶醉，如同一资深的泥人匠专注地捏制着泥人。最后，外婆用另一条干燥的靛蓝毛巾拢住曾外祖父湿漉漉的双足，像鉴赏工艺品般端详了半晌，才为曾外祖父著袜。

如今，掉漆小木凳还在，蓝白两条毛巾还在，只是曾外祖父却去了天堂，触景伤情，外婆怎能不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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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时，外婆就如扶曾外祖父一样扶起曾祖母在沙发上，面对着“夕阳西沉”图，外婆搬来木凳，脚盆，毛巾，为曾祖母除去乌袜，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曾祖母的小腿仅有我胳膊粗细，已被扭曲的双足指甲蜡黄，脚背呈弓状拱起，沧桑如一把磨损的刀，外婆如对曾外祖父一样细心地为曾祖母洗脚，眼里泪光盈盈。这时，邻居家的小囡好奇地透过门缝看着外婆，外婆竟未察觉，直至小囡一声甜甜的“阿婆”喊出口，外婆才惊觉。

“好阿婆，你在干啥？”

“为阿太洗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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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哪儿淘气去了？”

隔壁的陆奶奶正呼唤着小囡。小囡忙 圾 着拖鞋跑开，去找她奶奶了。

在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后，隐约可听见小囡脆生生的稚音：“奶奶，今天我也要为你洗脚，妈妈不许同我抢！”

外婆又一次怅然若失，曾祖母茫然的眼睛里徒然焕发出光彩，喃喃道“芳，别累着了．．．．．．＂

外婆霎那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