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有生生不息之物的禾田

她的记忆已如他短而稀疏的头发一样，印上岁月的痕迹，任时光斑驳成一地碎影。

有两个小而穷的村庄，她一生辗转其中，以生命做舞，旋转不停。那一个在涨潮时分踮起脚就可以望见海浪一个接一个涌上的海的一角。海的不远处有几块方长的田地。她的出生地便在这样一个沿海的村庄里。她一家世代一面乘风破浪一面提锄耕种。她是家中长女，家族人口众多，吃的多做的少，她便必须要承担比兄弟姐妹更多的责任。在未脱尽稚气的时候，她就必须辗转于家与田之中。那是田地里种的大多是供人食用的麦子，春季插秧，秋季抽出金黄麦穗时又必须割麦脱粒。在她未出嫁之前便是在这样春秧秋穗的日子里，一年年地转。她未接受任何的教育，而媒婆却替她寻了一个在大学念了一年因文革而中断的知识分子作夫家。两家已经讲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挽回的余地，她便从前半生辗转到后半生，在这个村庄辗转到她的夫家的那个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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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乎是这个城市的边缘，四面的大山围绕住那小小的村庄，即使高高地踮起脚也望不见海的一角。新婚之前，她照了此生最美的照片。照中她着一件金黄如麦穗的长裙及地，四周明亮的色彩映得她眉目清晰，长发如瀑。在当时，也算难得的美人一个。新婚不久，丈夫被分配到小镇上教书，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微薄的工资勉强支撑着家中的生活。夫家也有一片田，于是在侍奉丈夫的双亲之余，她便又提起了锄头，在那一片田地里种上在秋天里抽出金黄麦穗的麦子，各种的蔬菜，尽量地减轻丈夫的担子。在她高龄得一独女之后，在她的女儿慢慢长大的时候，改革开放，家中经济条件已逐渐宽裕，可她还是舍不得那片春秧秋穗的田地，这一锄头提到手中，便是一生也难于放下。

终于是干不动了，时光飞逝，青丝瞬间染成白发。劳累一世，田中麦秧已换了几许，于是终是老了，在这一世的禾田之中。只是她长眠之前依旧念着那下半世安生的老屋，那一年年抽穗的麦秧，那一片有生生不息之物的禾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