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桃花之末

曾几何时，倾羡风花之悠然。静望着他们御风纷飞于天地间，清风明月相伴，咫尺间，一丝尘埃未染。曾几何时，风染成灰烬，晚霞旖旎，却依旧衬不起夕阳余晖下的落影。曾几何时，青山仍在，宛若眉黛，流年却早已散尽，终是，错过了梧桐香……

十四岁那年，奶奶七十三岁了。很多时候，我会在纸上计算着我们还能一起的余下的日子，胸口空荡荡地难过。

像是那些很早以前就开始流淌的河水。

在无数个茫茫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加快节奏，齿轮加速运转，措手不及地向前翻涌着，冲破圩垸，摧毁所有最终，都化成了心底张皇失措的悲凉，无法言说。

总有那一天。

总有那天，我再也看不到她，再也听不到电话那头她温柔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无数个寒冬傍晚，她衣衫单薄的站在门口等我回家，大雪落满了她的肩膀。

她比我先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

然后，一个人去更加苍凉的世界。

我们，还剩下多久？

“奶奶，今年的梧桐花开了，好美呢。”

“奶奶，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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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好好好，你呀，小时候最喜欢这种花了，老是在树底下跑来跑去，淘气着呢。现在，孙女长大喽，比奶奶都高出不少了，奶奶老喽，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风中，是她她软软的话。风中，飘扬着她花白的发。

桐树下，我抬头望着奶奶。

“奶奶。”我靠着她轻轻晃着她的衣袖。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时间把我们分开了……但是，在这之前，一定一定，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嗯。”

“一定，一定哦，我们约好了。”

奶奶啊，答应我，你要慢慢变老。

犹记童年时，阳光穿过葳蕤的梧桐叶，洒下柔和的碎汞。寂寂院落，偶尔有小鸟飞过，可是逗留了一会，最终飞走。风过桐花之末，总是为这种香气着迷，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那时的奶奶，总是默默地站在树下，枯黄干皱的手指轻抚着高大的梧桐，眼底是望不尽的深邃，微风轻撩银发，像是自语地说：“梧桐树啊，是没有心的，她的心早被掏空喽。叶儿都落了，她的孩子都走了，树老了，不中用了，谁还要着不中用的老树哟。”风中，她从未有过的哀伤，像是毫无防备在心里撒下一片荆棘般的心疼。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轻唤她。奶奶回过头来，我看到了她疲惫颓然的样子，她对我笑笑，可是她的笑都好落寞，落寞得让我难过。

梧桐叶落了。叶落，是风的执着，还是树的不挽留？

我并不懂。

只是，奶奶。以后有我的地方，你再也不会觉得寒冷了。

记得，最后一个夏天，桐花未央。

直到后来，她跌跌撞撞走远的样子依旧清晰地浮现在我的梦里，经久不灭。所有的温暖都倒卷进六月的蒿草里，最终，终年不遇。每次呼吸，都让我觉得刺痛。

要离开了。

我告诉了奶奶，我感觉到她抚摸我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一声不响的走向房间，背对我挥了挥手，留给我一个佝偻孤单的背影，我哽咽着叫她，可她始终没有回头。我蹲下来，喉咙里一片混沌的呜咽声，眼泪大把大把地掉在手背上。

院中的梧桐花谢了，落了好些，蜷缩着。最终，风会带着它们的亡灵纷飞到无数个不知名的角落，落入尘土，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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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是花的精魂么？

并不知晓。

只是，属于梧桐花的季节，永远地过去了。

许久，我打开了奶奶的房门，残阳的余晖映满了整个房间。她背对着我，偷偷在用衣袖抹泪。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却没了容光。

我抱住她，奶奶靠在我的肩膀上，她没有哭出声音，可她的泪却一滴一滴落进我的脖子里。

“走吧，想奶奶了，就回来看看。”

路口，奶奶细心地为我系上扣子。我故作轻松地讲着并不成功的笑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笑笑回答我。我看着她牵强的笑，握住她的手，手掌传来微微的颤抖。奶奶反握住我的手，我都感到她握我手的痛了，我别过头去不再说话，风灌得眼睛生疼。

“就到，就到这儿吧，我走了。”

“恩。”

我吸了吸鼻子，猛地转身。下一刻，她松开了我的手。

车，开了。

我坐在窗边，扭头看着家的方向，奶奶的单薄的身影越缩越小，最终变成一根黑色的钢针刺在我胸口上。每次呼吸，都让我觉得歇斯底里地痛。

终于还是，丢下她一人，去追逐希望。

终于还是，丢下她一人，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熬过每一次荒芜。

终于还是，丢下她一人，苦等到老。

她没说什么，只是坚持着，盼望着，等待着，等她最心爱的孩子回家。

风过桐花之末，瑟风肆意，思念花与泪的那一瞬间。

期盼，期盼青草离离时，梧桐花开，花香绵延，温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