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滩的春天

过了运河，春天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湖边湿地的空气朗润清新。一望无垠的里下河平原在视野里纵情地蔓延拓展。绿色的麦子肆意地长成一首首拔节的诗歌，田埂上金黄的油菜花将这些诗歌分割成众多的单元。春水在湿地上没有规则地流淌，又把这颜色的世界分割成无主题变奏的乐章。

这一切在新民滩找不到起始的地方，也没有结束的痕迹。广袤开阔的湿地上只有颜色的相互割据，草木峥嵘的劲头，以及鸟雀飞过的影子。倘若不是我这个观众自己身处在疾驰而过的车子里，看到新民滩上春意盎然的样子，我没有办法劝说自己相信这“此景只应天上有”的人间仙境就真的是在眼前，就是我早就知道的那三个字“新民滩”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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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下河长大的我，最早知道新民滩这三个字，是在父亲疲惫的叙述里。那年罕见的特大水患之后，县里决定家家户户出劳力整修新民滩水道。那个冬天，父亲就骑着车去“挑大型工”，留我们母子俩在村子里每天晚上都在想象这个新民滩到底是什么样子。一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洗过脸后给菩萨上一炷香，我点火柴的时候一下子燃到挂在屋梁上的画落，干燥的纸张上火苗一下子串上了屋梁。母亲吓得直蹦，冲进厨房就舀水往屋上泼。一番折腾，火没有蔓延开来。我们母子二人看见那冒着烟的画落，竟然相视大笑起来。

第二天，这个事情就被同村的人带信告诉了父亲。傍晚的时候，他骑着那辆长征自行车站在了门口，朝屋梁上看了看，劈口就问我：“你们干什么的?”我们母子二人缄默不语，他推车进屋，拿下车龙头上挂着的布包，里面有一串冻得发黑的香蕉和一把新的算盘。香蕉在那个时候还是稀罕的水果，算盘是我一直想要的。父亲谈起了在新民滩挑大型工情形的时候，掀开他那破旧的衣服，露出满是伤痕的肩膀。他说，每一次挑着泥担子爬坡的时候，就想要把我带去看看，不读书以后就过这样的日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那些香蕉冰凉的，无法下咽的滋味。我知道父亲带回来的香蕉和算盘的钱是预付了工钱买来的。

新民滩的工程结束之后，工程上发了一个纪念品。一只瓷杯，上面印着“淮河入江水道新民滩工程纪念”的红字。我拿着这个崭新的杯子带饭到学校吃，这杯子后来不知所终。那次工程之后，村里面再也没有挑过工，我也离开了村庄。

今天，在新民滩上经过，新建的跨湖大桥将记忆中的这个名字按捺在下面。其实，新民滩对我来说原本是想象中的记忆，我看到的却是变化后的情形。苦难没有了，苦难的记忆也变成美好的了，这不可不说是时代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