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的疤痕

时间往后挪一挪，我再一次站在他墓前，悔恨之情如发黑铁碗中的一片浓烟向我袭来。纸钱的灰烬携着寒风飘远，我仰起头看它们渐渐消失，一下子回到我的十二岁。。。。。。

那时我的手刚刚受伤，十二针缝合的伤口，八厘米的伤痕与夜半的疼痛令我愈加易怒，也愈加令他难受。他常常看着我，纵使一言不发但他额头如刀割般的条条鸿沟却一直呻吟着，似乎受伤的不是青发秀气的我，而是白发苍苍的他。

有次他起了个大早，赶去几里开外的超级市场给我买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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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的车程，一小时的选购。

当他提着一大包零食叩响我房门的时候，我竟没有一点感激，反倒接过他递到手边的塑料袋，抱怨起伤口的久未愈合。

他不言，只轻轻用手背揩去渗出的汗珠，站了一会，又转身轻轻扣上房门。

"咚！"

昏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婆婆带有哭腔的声音，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颤抖，而又恐惧她喊着爸爸的名字。

声音渐渐大起来，杂起来。婆婆的哭声，父母匆忙的谈话声，大力搬动木椅的吱嘎声。。。。。他们混杂在一起，不断摩擦着我周遭的空气，甚至迸出灼人的火花，一寸寸灼伤我，一点点侵蚀我。然而一切却没有被沉重的扣门声所终结。门外反而越来越喧闹，深绿木板的抽泣，一小滩暗红血色的叫喊，棕色木门的呻吟不断被增强音量，不断被塞进我的双耳。我在这一片荒诞而漆黑的声响中猛地明白了什么—我要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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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他最后一面时，我的手已取掉了石膏，拆去了黑线，伤口也结了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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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手术台上，我站在几米外的玻璃窗前。

戴了手套的医生正对他进行着抢救，心电机上红色的数字，他头顶上如雪的白发我仍能清晰看见。这个男人教我骑单车，陪我逛公园，在哥哥们欺负我时，假装严厉地斥责他们。他现在躺在我面前，五米距离我迈不动腿，他亦无法跨过这界限再把我抱起，那面几厘米的玻璃化为一道鸿沟，跨于生死之间，我触碰不到他，只能遥河相望。

而眼前朦胧一片我怎能看见他，我幻想能回到那个早上对他道谢，告诉他小心地板的那一滩水，而那终究是不能发生了的。

我只能注视手背的疤痕—

那是他存在的痕迹，是我拥有过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