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夜失道

对岸的一边，高楼林立，星光镶了沉夜，夜掩了墨海。在一处灯火中，一位小女孩低着头，嘟着嘴巴，颇似委屈，她用胖短的手指紧捏着汗渗的铅笔，那笔头高出她乌发几寸，在台灯下，张狂地横竖撇捺，泛着莹莹波光。不多时，她已经无法算着那奥数，小臂托着鼓腮，两眼没落，窗外，思绪受着月光沐浴，木桌下的阴影暗躲了几盏印了粗劣笑脸的孔明灯。

……

绿蚁绵绵地醅酒，红泥炉温温地烧着，懵然的夜，清风皓月碰巧掀开碎格花帘，不知撞破了何处的钗横鬓乱，脸红地越溜过海上，拂过了我轻摆的衣角。适逢元旦，又值考试前夕，父母说什么也得拉我出来赏游。于是便到了此地，在此时，此人，我，与四周不多的人，静静出神。夜幕中的闪烁，在眼前无边的黑暗中挣扎。海风原来也不是咸咸，就似那乙丁年初雨的黄梅，有说不明的幽气。破浪的渔船都憩下，抛了重锚，随浪浮沉。遥远的对岸，是一派火红，我的四周，是一派灯晃，唯有我的前方，几瓣灰山默然沉寂。

夜云浓，星痕散，但在我眼中，它们因我相信，故存在。

背后蓦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惊觉扭头，细看，原来是沙滩上的商贩，估摸着是烈日久顾，皮肤已然干褐，她应老妪的年纪，高我两辈分，我视她手中拎着几袋布匹样的东西。她十分有些紧张，慌乱地操着地方话说道：

“小伙子，元旦啊，这里有孔明灯，买几个，祝福高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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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环顾，发觉周围几人都买了几盏，又不是很贵，从口袋中摸出几块硬币，细细地数了，又多加了些，珍重地递给了老人。她看我给多了，神色突然变得犹豫张皇，不知接与否，但不消片刻她还是收下了，急匆匆向下一个人走去，不过她也送了我一盏——本是只卖了两盏的。

我又往四周望望，见已经有人开始铺展起来，我便也开始操弄。撑着支架鼓开来，淡黄的塑料绢上绘上了一个笑脸，嘴角高扬，非凡灿烂，我与它对视良久，却又看到它眼角仿若低垂，不知是谁用铅笔添上的。我叹了口气，把祝福纸卷系到细丝上，继而挂起四方蜡，拿火柴点燃，捏住它底角，火焰在灯中摇曳，影影半轮残。不多时，我松开，它悠悠浮起，往繁华飘去，上升，上升，许是终于明悟了这灿烂的虚，看到了无边的海，那厚实沉重，渐渐地，挪到了海上，遥远，遥远，成了夜天中的一颗星辰。

灯火璨，孔明淡，但在我眼中，笑容因我相信，故绚烂。

旁边的人也放起了，天上的闪烁越来越多。背后蓦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惊觉扭头，细看，是沙滩上的保安，冲向每一个放孔明灯的人群，将还没有升起的狠狠拉下，赶紧踩灭，然后回报了官方的谢意：这里的沙滩是禁止放孔明灯的，请您多加配合。呵，保安是何物，以自己的点点的匹夫之规矩，安敢摧毁了人们美好的祝愿！人们愤起了！激慨了！动性了！每个人都拿出没放的孔明灯，燃起那希望，飞吧，没人敢拦你！保安们呆呆的看着人群，乱了，怕了，逃了。因为他们方才晓得，愿景无限大！

道，是规则，当小女孩因为道而失了天性，当人们因为道而失了希冀，那就让那道，自己丢失了自己罢！人们要让这道天，再也遮不住自己的眼！要让这道地，再也载不起自己的念！要让这轰轰烈烈的尘世啊，振开自己响亮！君子一怒兮天地方动，人君一怒兮道裂新生！

远处，海日，江春。

……

小女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阳光映在了她的脸上，扑扑然，口水留下的渍迹在透射下有着盈盈银光，她突然醒了，朦胧的睡眼在惺忪间看到了一盏孔明灯挂在了窗前，细丝上有张祝福纸卷，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展开，上头写着：祝，身体安康，期末顺利。她嘴角扬起了，带上了笑意，欢喜地哒哒到了客厅，用稚嫩的声音喊：

“奶奶！奶奶！你瞧我收到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