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我向上瞥，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一个太阳正灼灼燃烧，瓷青的天幕上现出炯炯火光。多少天了，这个太阳不请自到，毫无倦意。我暗自庆幸：还好后羿射掉了另外九个太阳……耳根早已红透，发丝早已浸湿。然而我和我的同学们只是立着。眼前的教官像是在说些什么，只是他吐出的字句早在这干滞的空气里被灼热了，我觉得我甚至听到了“滋滋”的烧焦声。正想着，不经意抬头一望，竟发现太阳向我露出了个皱巴巴的笑。呲着的牙齿像是淬了毒的刀，莹莹闪着光。

教官在队伍前踢着标准的正步，像是某种设定好了的程序，他的腿就像是商店橱窗里摆放的木腿一样笔直。我将醒未醒地看着，似梦非梦地想着。我仍记得，在军训伊始的时候，所有教官站成一列，整齐地如绝句一样——却比绝句要坚硬得多。那时就应该想到的啊，军训怎么会是温和且诗意的呢？“正步看，明白了吗？”教官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我望向他的脸，这才注意到他也披了一脸的汗珠，眼中仿佛也有一个小而白的太阳。“休息十分钟——”这人声与哨声一起轻巧地滑进我们的耳朵里。我们于是都像是活了过来，干涸的眼里又重新流淌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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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散——”教官无可奈何的这句话在我们耳里似银铃般悦耳，我拉一拉好友的手，便走。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枯瘪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干旱沼泽里的鱼。我们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树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花也有气无力地合着眼。我看一看表，指针像腼腆的女子，许久才矜持地挪移一步——离放学还有许久啊。我们静默地坐着，因为只要一离开这片浓荫就能感受到太阳炙热的目光，我们的脸便会有滚滚不断的红晕……忽然间，尖利的哨声猛地扎进我们耳里。

如此日复一日，我们站在烈日下练习着正步、齐步走、跑步走……我脑中渐渐现出了一句话，大约是被这太阳晒出来的。“我身体不大舒服，想上去休息……”我默念着，心里排演过很多次说这句话时的情景，包括语音、语调、面部表情。太阳高悬，白云蒸腾，像石印的图画。我们坐在像烧红的烙板一样的草地上，仿佛自己被烤得“外焦里嫩”。“消防演练开始！”我看见主席台外有烟猛地像上窜，像是我心中按捺不住的那句话。要不要说呢？有谁知道真假呢？仿佛有一双手在心上揉搓着，心变得褶皱起来。刚一抬头，就发现太阳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耳边嗡嗡作响的，是班主任鼓励的话语，天外缓缓飘扬的，是学校拉的红色横幅。“烈日骄阳，塑造金刚”这几个字飘浮在空中没有着落……终于，我小心翼翼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这句话从嗓尖滑过，略凉。有种微微呛到的不适感，我咳嗽起来。

说来也奇怪，熬过了最热的那天后。天气竟开始转凉了。几天都没有看到太阳了。我竟有一丝怀念它的温暖。又是一次休息，我和好友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吸着浓荫，像是喝了加了冰块的冒泡汽水般畅快。还过一天，军训便要结束了，我想着，太阳仿佛又出来了，只是比往常低得多，我们抬头仰望蟹壳青的天空？——只见“卿云烂兮，乣缦缦兮”。心情顿时就明媚了起来。远处，有严格的教官还在训练学生，带着红帽子的学生们正步走着，像是无数火炬整齐地移动着，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天都被烧红了。“又要热起来了……太阳又出来了——不过，反正军训马上就要结束了。”身旁的朋友絮絮地说着，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的身影镀了层金粉。我微微点头，正好对上太阳含着笑意的目光。

一下子想明白许多事，军训再热再累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既然无力改变，不如随遇则安，或许换一种态度去对待，会有不一样的景象——生活也是如此呢……“会操表演开始！”我恍恍惚惚地听着，脚根早已发麻，裤子早已汗湿。我们的眼睑上也挂着汗滴。我们伸长脖子，听着消息，像是猎犬一般。“到我们班了！”人群里低低一声欢呼。

我们按指令跑着，教官也在跑。他的苹果绿军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跑着，跑着，我用余光搜寻着，这才发现太阳变得很低很低，像是刚从我们脚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