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个白发老人，一根褐色拐杖

去了他的葬礼看到了她。

以前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只记得她始终是一头白发，拄着一根褐色的拐杖，以一种很奇怪的语调喊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待我走近前去，她就会用那双早已粗糙却始终温暖的手，摸摸我的头，说一句：“又长高了啊。”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苏北话。所以至今，她说的话我也几乎都听不懂。

每年都会去她家，大年初一和国庆节。小时候每次都是充满期待，因为那里会有她给我的好吃的糖果，也会有喜欢带我出去玩的阿姨，每每都想和外婆一起在那里住个一两天再回来。可每次的结果都是哭丧着脸被母亲拉回车上。

这个时候，她就会站在外面，说：“住下来吧，玩两天再回去，她外婆不是在这里吗？别那么急。”始终是奇怪的语调，可是这句话我却能听懂。

这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不再摸我的头，不再给我吃好吃的糖果，也不见了她的那根褐色拐杖。她只是坐在大厅的一角，拿了块已经很久的手帕，不停地哭着，嗓子也已像是哑到了极点。

妈妈赶紧带着我过去，妈妈坐在她旁边扶着她，我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我喊了一声：“太太。”

她抬头，看见了我，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让我做到她边上。她的手，好冰好凉。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也许想要说话吧，却也是因为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的眼睛里早已是泪水泛滥，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却连去拍拍她安慰她的勇气也没有，只是那样定定的坐着。

妈妈让我去找外婆，看看外婆怎么样了，我便起身走出去。

正巧碰到外婆进来，她脸色看起来很憔悴。看到我却把我叫成了妈妈的名字，当亲戚问起我的时候，她却又把我说成是另一个阿姨的女儿，然后她抱了抱我，去忙别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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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然后，葬礼开始了。

本来闹哄哄的地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主持的那个小姐，宣布葬礼开始。

我们所有人都在默哀，正前方放着他的黑白照片，是她的丈夫。

突然间，我听到了哑而绝望的哭声，夹杂着听不清的喃喃，是她。

她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哭着哭着人都站不住了，还好旁边的人扶住了她，我依稀也只能听懂几个字：“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就没了呢……好端端的一个人……”

然后旁边我外婆和她的几个姐妹也哭起来了，她们都跪了下去：“爸爸哎……”

乐队开始奏哀乐，我们所有人绕着那副棺材走，她好像没走几步就不行了，我只看到一个舅舅急匆匆去搬了把椅子，把她扶上去。她手里紧紧攥着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子，早已旧了，但那是他生前一直戴的。

她和几个女儿都像是疯了一样，朝着那口棺材，朝着棺材里的人，喊着：“他是存心走的！是存心的啊！”

最后，棺材被合上，要火化了。她突然像是充满了力量一样扑了上去，但是却被拉出了。

她只能看着棺材被推走，不管她怎么挣扎，却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她哭得更凶了，从椅子上差点跌下来。帽子始终牢牢攥在手里，哭着喊着他的名字。

“啪”地一声，门关上了，她和他，被这样隔绝了。

她一下子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凳子上，拿起那块手帕，捂住脸，肩膀不停耸动。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对于他和她，没看到过过多的接触，只有看到她会带着他在房间里走走，或者是在小区里走走。

两个白发老人，两根褐色拐杖。

这是爱啊，平日里细微，在这一刻却喷发的声嘶力竭。她的眼睛肿的不像样，却始终定定地看着那扇门。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

回家后，在梦中，又好像看到了她，在一条路上慢慢地走着。

但是这次，只剩下一个白发老人，一根褐色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