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藏在茶叶间

老家的茶好。在老家，你随便推开一家小餐馆的门，扑面而来的不是饭菜香，而是浓郁清新的茶香。每方小桌上事先给客人泡好的茶都是好茶：一口清苦，二口清香，三口入喉，看茶叶在杯中轻旋，口腔，鼻腔皆是茶的清甜。

犹记得是上蹿下跳，无忧无虑的年纪，过年回家看桌上泡好的几杯茶，碧绿的叶，浅绿的水，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显出格外好看的晶莹，于是扑上去就喝，结果一张小脸皱成婆婆刚晒干的枣子——真苦啊！

后来长大一点，跟着舅舅去田里做活，适逢要开垦一块新的茶田。开垦分为两个步骤，首先是初垦，要挖出大约小腿那么深的坑。原来土地上的一层草皮一定不能翻到最底下，因为腐烂了之后会在泥土间形成空洞，影响茶树根吸水吸肥，但也不用这个时候就全部清除，把草皮留在中层，复垦时便可以方便地清除。复垦的深度大约是初垦的一半，在清除草皮的同时要把结在一起的土块敲碎，有利于根部的呼吸以及水分的保持。拿着沉重的锄头一下又一下举起又挥下。明明是还没有暖和起来的日子，却出了一层热汗。

开垦好茶田，栽好茶苗，便去农田间的土屋里休息。屋里已有许多大人，他们人人拿着一个大瓦罐，三三两两喝着茶，谈着阳春，说着桑麻。那瓦罐是各家各户都早起烧一锅水倒进进里，再抓一把茶叶丢进去，做活就背着去，累了渴了喝两口。舅舅也从瓦罐中倒出一杯茶给我。这一次，我却从那清苦中品出一丝甘甜。

再过不久惊蛰就要到了。“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惊蛰有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惊蛰三候所代表的花信为：“一候桃花，二候杏花，三候蔷薇。”。在这里惊蛰还有第四候，这第四候，便是茶叶的萌芽。惊蛰后二十天左右是春分，这时农人们即可采摘茶叶。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时节，草木繁茂，春意正浓。从春分到清明期间，是踏青郊游的好时间，也是茶叶采摘的最好时间。从春分到清明之间采摘制作的茶叶，叫做“明前茶”，从清明往后一周时间内采摘制作的茶叶，被称为“明后茶”。早春茶好，明前茶尤甚。舅舅说：“明前茶，早春茶，好的茶叶都卖给茶厂，剩下的全是茶厂不愿意收购的粗老叶子。可你太公太婆做活细心，把茶叶晒干过了筛子，压在木箱子底下，每天早上抓一把，就是我们喝着的茶。”

“茶叶不用炒吗？”我问。

“茶叶翻炒之后，茶香味浓，但不耐放。剩那么多茶喝好久才喝得完，你这一炒，一年还没过一半就没有味道了，那还得了！”大舅笑着刮我的鼻子，“平常喝的茶不好，春节时候的茶都是留下来的一点‘明前茶’，专门给客人喝的，你这丫头小时候可没少浪费过。”

我吐吐舌头，专注于喝眼前的这碗茶。

“不过还是这茶最好喝，有股硬气。”舅舅喝了口茶感叹。

只有那些知道自己智慧一文不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

日落回家，瓦罐里的茶刚好喝完。

回到家桌边又候着两碗茶，是婆婆把油炸锅巴和玉米跟茶叶，水，葱姜蒜一起煮。盛到小碗里一起喝，只一小碗，便抚慰了一天的操劳与辛苦，慰藉了庄稼人的身体与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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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待客，田间小憩，油茶滋养，田间最普通的茶因农人的朴实与智慧而具有了独特的香气与味道，滋润了一方水土与一方人。

临走前，舅舅给我包了一口袋的茶，现在装在爸爸的茶罐里，夜色笼罩大地，台灯下，桌案前，一杯浅绿的茶，温暖每一个迟睡的日子，茶香中的真情与智慧伴着我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