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离我有多远

皎洁似水的月光洒满我家的小院，父亲那把寂寞的锄头静静地倚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木质的柄上布满腐朽的暗灰色，金属的头也长满黄褐色的锈迹。几声从远处秋草间传来的虫鸣，如泣如诉，把今夜的月亮衬托得很凄凉。

我的回忆像月光一样，洒向田野，照亮过去。

那时候，父亲每天扛着一把锄头，叼着一根烟，走进晨雾里，又扛着一把锄头，叼着一根烟，从黄昏中归来。晨雾晓月比我更懂父亲，它们清楚父亲脸上每一道皱纹里的沧桑，以及内心的每一抹喜悦与忧伤，所以它们总是以最美丽的姿态迎送父亲。父亲坐在清冷的月光下抽烟。青烟一圈圈漫过父亲的头顶，漫过高大的香樟树，沿着月光飘向月宫。

我八九岁时，父亲去铁匠铺给我打了一把小锄头。我不太会用锄头，仅仅一个上午的光景，手心便起了水泡。水泡破了，每挖一锄都是煎熬，眼眶子里全是泪水在打转。父亲赶紧放下手中的锄头蹲下来安慰我说：“好好学会使用锄头吧，它能从土地里锄出来一颗圆圆的月亮。”

在父亲心里，锄头就是一切，能够刨出生活里所有的希望。他也希望，我拾起这样的希望并把它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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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话就是箴言，我年少的心始终坚信着。

可后来，父亲却先背叛了。

父亲离家的前一夜，我听见了他的叹息与母亲的哭泣。那夜，月光也像今夜这样皎洁，父亲那把锄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躲在墙角，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一声不吭。

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有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次日清晨，深秋的薄雾把通往城市的路遮盖得严严实实，像是有意要留住父亲远行的脚步。墙脚的锄头上，也沾满了露珠，晶莹剔透。父亲背上大大的帆布包，摸了摸锄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便一头扎进了迷雾中。月亮跟着他，走向远方。

父亲早就感到一把锄头再也不能承受家庭的重担。城市与乡村的巨大落差，不得不让始终坚信一把锄头可以在土地里开垦出无限希望的父亲的心头产生动摇。不仅父亲动摇了，村庄里一个又一个农人都动摇了，纷纷逃离了他们热爱的土地。村庄开始变得荒芜。孤独的月亮在村庄的夜空，徘徊又徘徊。父亲，在遥远的城市有这里的月亮吗？那里的月光是否皎洁如水？

父亲站在城市的楼顶，望月。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把月光下的锄头，这里面拴着的全是爱，从未改变。我坚信，终有一天，父亲以及那些离开村庄的农人们都将会回来，书写村庄的富饶与秀美。

那时候，乡村的每个院子的树梢上都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因为城市的月亮随着父亲回家了。

这颗月亮离我还有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