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的她

我们寝室楼传达室的阿婆，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光景，但由于一张脸长得极其凶神恶煞，学生们便私底下称呼她为“老巫婆”。

“老巫婆”的两道眉毛很浓，眉根很重？她的眼睛很大，铜铃一般，即使只是看着你不说话也足以让你心里发毛。有人说，她的眼是瞪大的。她的嘴巴瘪瘪的，就像那些没了牙的老太婆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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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巫婆”不仅长得凶神恶煞，说话也咄咄逼人。女生寝室向来都是男性家长要止步的，于是，每逢有父亲想要帮女儿将东西拎进寝室时，她便会展露一脸凶相。

“你，你们干什么去？不识字吗？没看见‘男士止步’啊！”她双手叉腰，嘴里吐着白雾。

一般的家长都会被她镇住，悻悻而去，但也有家长反瞪她一眼，丝毫不把这个小个子女人放在眼里。“东西太多了，孩子一个人拿不上去。”，家长一边说一边还是往上走。

她“腾”地一下便跃到那家长而前，伸出食指，指着那家长的鼻尖，开始训话，声音细而尖，活脱脱鲁迅笔下的那个“圆规”。“你们的女儿也住这星，我要是放别的男性家长也上去，你们能够安心吗？”她的这句话很奏效，于是每逢这样的场合，胜利者一定是她。

没想到这种事儿也让我和爸爸撞上了，那天天气陡然变凉，妈妈整理了整整四大袋的冬衣让爸爸给我送来。我原想趁她不注意时让爸爸帮我拎上去，没料到正碰上她坐在寝室楼下打毛衣。

看着我们走过去，她站了起来，依旧是那双手叉腰的姿势，我想她那句老话一定又要撂出来了：“‘男十止步’！没看见吗？”

不想，她竟没有说。我看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四个大袋子上，她似乎想了-下，说：“我帮你拎上去吧！”说着，她锁了寝室楼的门，从我爸爸手中接过袋子。“哟！闺女就是要娇惯些。”她说这话时依旧是那细长的嗓音。我不吭声，心下午大约四点多钟，突然就刮起了狂风。我借了伞，急匆匆地往寝室赶，可还未进寝室楼门，大雨就下来了。我差一点儿哭出来，这么冷的天，晚上我抱着湿漉漉的被子不感冒才怪。

我刚走进寝室楼大门，她便叫住了我。“你的被子我拿下来晒了，还好，来得及收回来了。”她一脸的得意之色，说着把我的被子塞进我怀里，转身走了。我把手伸进被中对那声音颇有些抵触情绪。“有爸妈疼就是好，哪像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她又说了句。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刹那，仿佛就由于她是孤儿，我就觉得她那站姿、那嗓音都是可以原谅的了。

到寝室后，我将被子晒到阳台上。她在后面叫：“小鬼头，都不看天气预报，今天要下雨的嘞！”我不理她，继续晒我的被子。心想：“阳光这么好，怎么会下雨呢？天气预报也不一定都准。”

我回头，恰巧看到她摇了摇头，她想了一会儿又说：“还是晒着吧！晒晒也好，过几天就冷了。唉，这天——这天兴许也不碍事，不碍事。一会儿要下了雨，我帮你收进来。”我冷冷地扔过去一声“谢谢”，宛如例行公事一样。

那天的天气预报竟出奇地准，子摸了摸，没有一处是湿的，而且叠得方方正正。

我看着她的背影，竞突然觉得亲切起来。

之后，我每遇见她便脆生牛地叫“阿姨好”，她好像很不习惯似的，但看上去极高兴，连眼角的皱纹也集在了一起。

有一段时问，我常看见她帮人打开水，心想着付她点儿钱让她也帮我打。有一次晚自修下课时，我走进寝室楼门时恰巧看见她正把一个热水瓶递给一个女生，还笑着叮嘱了几句。我走上前去搭话：

“阿姨，您闺女？”“啊，啊，这……”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姨，您最近在帮人打开水啊。我想求您件事儿……”“嗨！你说她呀！怎么能是我闺女？她是我一个朋友的闺女。前段时间腿受伤了，我想别的也没有什么可帮的，就帮她打打开水吧！你刚刚想说求我什么事儿？”

“……”

我竟一时语塞，没有勇气说出口了。我若给她钱岂不是侮辱了她？若不给她钱，又怎么好意思让她白辛苦呢？

有次我听见她一边打毛衣一边还哼着小曲儿，便问：“阿姨，哼什么调儿啊？”“《葬花》，我们那时流行的。”她答道，把“流行”两个词说得很响。

我自然是不懂什么《葬花》，但隐约觉得她也许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古板。

寒假过后再回到学校里时，寝室楼下的樱花开得正盛，她站在樱花树下，过了一个新年，她的面容没怎么变，只是腰身好像佝偻了些。

“阿姨，新年好啊！”

“新年好！你看，樱花开了。”

我抬头，她的笑脸竞让我觉得很明媚，似乎也没有先前那样丑了。正月十五，她还穿着过年的农服，那衣服很是鲜艳，她穿着那衣服就像张爱玲笔下穿红戴绿的打扮得又俗义土的姑娘。若在往常，我看见这样俗气的穿戴定会皱眉，但是今天，我竞觉得樱花丛中的她看起来也挺顺眼的。

过一会儿，她开始扫飘落的樱花瓣，还不时拾起一两瓣仔细端详，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我想她一定也有过如花般美丽的少女时代的梦吧？这时身旁走过的两个女孩嬉笑着说：“都一把年纪了还扮嫩呢！”我竞有些愤怒地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之后我对自己的表现有点儿吃惊，三个月前，我还会和她们一般地嘲笑她，可是今天对这嘲笑我竟感到了愤怒。

我没有走到樱花树下去听她讲讲她的少女时代。如果我有相机，我一定会拿起相机对准她，不过我一定不敢就近拍，我害怕按快门的，声音会惊醒她的梦，她少女时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