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

少年一袭白衣，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拿着从不离身的笔。

许是年少凌云壮志，锋芒初显，他的眉间蕴含三分气魄，眼中藏着万里山河。软风轻启，衣袂飘扬，真是风华绝代，远走的背影恰似人间惊鸿。

清明时节，梅雨纷纷，微雨如银丝打落了飘飘欲坠的枝头杏花，在风中遗留下幽幽暗香。少年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湿润的青石板连通着幽深曲折的小巷。小巷中，走过去一位披花戴叶的姑娘，很快隐入折折叠叠的拐角，不见踪影。

少年即刻在一处人家屋檐下停止了脚步，把纸伞轻搁在台阶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墨和从不离身的笔，研墨作画，画的正是那披花戴叶的姑娘。细雨模糊了姑娘的脸庞，隐约的身影犹似古籍里采着蒹葭的温婉女子，素雅安然，宛如出水芙蓉，怡静而美好。

少年一直都在画世间美好的事物。他画过破晓的黎明，画过盛开如朝霞的花，画过竹林中的潺潺流水，画过松月抚琴的隐士，画过垂柳下举伞远行的背影，画过湖心中一舟一楫一人……无论是简简单单的一幅水墨荷花，还是繁复的山河日月，他都保管如初，画纸依然白软。

都说万物有灵，少年所画的每一幅画都有属于自己的历史。

如那开得惊心动魄的昙花。少年听闻深山里有一株并蒂双生的昙花，不久将开放，于是他早早地进入深山，确定了昙花的位置，连续守了好几个夜晚，才在某一天，太阳还未冒出头来，雾气还微微笼罩整个世界时，一阵异香迸发，昙花舒展了花瓣，如美人出浴般慵懒地吐出了花蕊，在晨光的微醺下娇弱洁白的花瓣熠熠生辉，饱含着生命的奇迹。

少年极为喜爱用墨作画，先用工笔打下大致轮廓，再研开墨，兑入他收集的晨间露水，再拿起从不离身的笔，流畅且迅速地在纸上涂抹、渲染。哪边该深一点，哪边该浅一点，他都把握得刚刚好。或是大笔甩墨，或是细笔勾勒，少年都显得无比从容，拿笔的手也如蝴蝶一样蹁跹，不过一个钟头，景和人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

已过晌午，绵绵微雨早已停下。深巷中不知是谁忽的喊了一句：“走水了！”惊起地上的麻雀乱飞，扰乱了江南宁静的午后。

一位同披花戴叶的姑娘有着相似容貌的稚子踉踉跄跄的从走水的四合院中慌忙地跑了出来：“走水了，谁来救救、救救我姐姐……呜……”稚子慌忙之下一不小心跌倒在了泥地上，痴呆的望着刚逃出的方向，看着四周不为他所打动的深巷，孤立无援，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溅落地上，丝毫没有浇灭见风欲长的火光。

稚子年幼的哭声吸引了少年前来，少年温和的望着他，放缓了声音轻轻地问：“乖，别哭了，哥哥帮你救姐姐，你在原地等她出来好不好。”稚子狠狠的点了点头，承诺般努力止住了泪水。少年见此，便孤身走进火光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少年依旧闲庭信步似的，只不过他的周身不沾染一点火色，连宽松的衣袂都没有沾染一点火星。

不过十余步，少年便发现躺在地上晕倒的姑娘。

姑娘还是那样安静，典雅，娇弱的模样像是凋落的枝头杏花。

少年缓缓走到姑娘身边，温和的眼眸带着一抹悲天悯人之色，背起姑娘，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再次冲进火圈。火势愈来愈猛，好似要把两人吞噬干净。少年看着姑娘紧闭的双眸，想起了还在屋檐下搁着的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

姑娘在昏迷之中，恍惚启眸看到浓烟中隐藏不住的惊为天人的面孔，还有一双清澈纯净却带着坚毅的眼睛。姑娘好似闻到浓浓烟味之下弥布在身边的一股檀香，似松脂，气味清爽，宁静，悠然，姑娘再次闭上了双眼。

……

姑娘再度醒来时，迷惘地看着床边带着泪痕入睡的稚子，刚想伸手去抚摸稚子时，忽然发现手中还拿着一支笔，温润如玉，却带着灼烧的灰色痕迹。

一瞬间，姑娘看着笔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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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谁也不知道住在深巷里的姑娘是怎么学会了画画，并且时常撑着一把纸伞在江南的青石板小路上踽踽独行。她还总带着一支略带烧灼痕迹的檀木画笔，领略世间风光，偶尔遇到美好的事物，她便拿出纸墨，还有最为心爱的画笔，收起纸伞，恬然作画。

姑娘的画幅里，总有一位翩翩少年，一袭白衣，一柄纸伞，梦一样向着远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