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眼泪的人

对于我的眼泪，我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

我早晨起床的时候，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我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洗脸，却看见镜子里的我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

我看着楼下那个年迈的清洁工费力地把垃圾车推着往前走。蹒跚的身影想要到达巷子的一头仿佛要用一个世纪的时间，泪喷涌而出。

我听着老师讲课，讲那些关于真情淡漠的往事，也想哭。我猜其实我已经红了眼眶。于是便装作打个呵欠，掩盖过去。

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伤。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泪腺出了什么问题，眼泪才会这样止不住地流。

夜晚来临是我每天最烦恼的事，尤其在冬天。这样一个七点不到天就全黑了的季节。放学后的我独自钻进苍茫的夜色中，发丝在凛冽的寒风中肆意地荡。那么多学生在校门外尽情地说笑，摆摊卖食的小贩吆喝得热闹，我却无法融入这样繁华的光景里，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我把厚厚的围巾贴着脖子又绕了一圈，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不仅是因为天冷，还因为老巷子里路灯昏暗，只有摇曳的影子和孤零零的我作伴。

玻璃窗上映照出的，是台灯下漆黑的世界和我冻得通红的脸。我不舍地把抱在怀里的热水袋取出来，水已经凉透了。我突然想起冬天刚刚来临的那段日子。毫无征兆的温度骤降，让夜晚必须熬夜奋笔疾书却没有一点保暖准备的我冻得连牙都在打哆嗦。就算是用被子裹成一团也是无用的，没有热源一千条被子也无济于事。

幸运的是这样的夜里有宝贵的热水。我哆嗦着把冒着热气的水灌入空瓶子里，钻进被子，抱着自制的热水瓶度过了一个个寒冷的夜。睡梦中常常是风雪铺天盖地奔袭而来，残忍地刮满天。

后来父母给我送来了充电的热水袋和厚褥子，甚至连电热毯也带来了。父亲帮我铺床时从被子里翻出那个被热水烫变形的塑胶瓶。他盯着瓶子看了好久，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红了眼眶。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那样的表情。心疼，内疚，自责仿佛都凝结在手中那个颤抖的热水瓶上。他心疼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被子又重新铺了一遍，从柜子里抱出条多带的备用毯子，抚平被子的另一角，抬起手偷偷拭了拭眼角。

那一晚我睡得很安稳。但躺在温暖被窝里的我一想起父亲看我时的表情和临走时对我说的话，又会觉得心里酸酸的，很委屈。他说，娃啊，要是还冷一定要给爸打电话，不要再委屈自己了，爸妈还在呢。我自然又开始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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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是个离不开家的小屁孩。因为还没长大，所以这么依赖眼泪，怎么也戒不掉。

这次让我想哭的，是学校食堂里那个打电话的小女孩。看着比我小，或许也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现在却只身到这人生地陌的地方求学。电话那端，应该是他的妈妈吧？我坐在她旁边，一直注意着她。刚开始，她还像只活泼乱跳的小雀，蹦喳着兴奋地说着在新学校里的见闻。但渐渐的声音便变了调子，泪也无声滑落。见她意识到自己开始哽咽后便慌张地对电话那端道了再见并悄悄地用食指擦拭眼泪，我的眼泪也突然涌了出来。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尴尬地笑了笑，便匆匆离开了。但倘若她发现我也在落泪时，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匆忙地放下筷子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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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嘈杂的食堂，那么多形形色色人来来往往。但我能看见的似乎只有那女孩孤单的背影和被人看出软弱的尴尬无奈。在这一点上 ，我得承认我是不应该的。虽然我们都还是戒不掉眼泪却好强的孩子，但至少我在委屈想哭的时候，也不希望被别人看穿我伪装的坚强。

我始终坚信从前的我并非如此脆弱，绝不会这么不堪一击。

我也记得那时我也有想哭的时候。当转头的瞬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我变了吗？还是我记错了我的从前？

或许这就是人体生理结构的特点。泪腺和大脑一样，不用会迟钝，越用越灵活。甚至可以超出自身能够控制的范围。

我现在是什么也不愿想了。这样惨淡的笔调中也都还浸满了我的泪渍。我终于可以明白那些离家千万里，孤身独闯的游子心情。一旦心里建筑的防线被洪水般的念想击溃时，心中的苦楚和委屈也只有通过咸泪来表达了。

眼泪是我的体会和成长的滋味。我却还是想要把这般酸楚的体会滋味戒掉，把这软弱的自己戒掉。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担忧和痛心。

我知道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夜色又悄悄降临。我只愿这样苍茫寒冷的冬夜里，不会再有和我一样戒不掉眼泪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