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礼物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故意设置了手机，你数次打来的电话，都被拦截了。

夜里一直听歌，始终不曾接听你的电话。无奈，你只好发短信给我。你只说“生日快乐”，仅仅四个字而已。刹那间，我的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迅速摧毁我在心房外故意垒起来的坚硬堤坝。

我已经十九岁了。你从来不送我礼物，从两岁多起，从我有一些模糊记忆起，你就是冷的，从来不说温言软语，从来不会慈爱相与。这使得我，总是闹着脾气，竟也学会了冷言冷语的对待你，刻意的任性冷落你。

你不在我身边，也已经好多年。刻意的疏远又使我和你变得陌生而客气。你过你的生活，离我千山万水。我过我的生活，任我自己胡乱折腾。但我始终觉得生活不如意，这世界上再多的祝福和礼物，再大的成就和荣誉都不及你在身旁相伴，但奈何这竟成了我多年的奢望。你从来都只给我坚硬的外壳，让我触不到你柔软的心脏。

以前我的生日总是被你忘记，每当我责问你从来不记得时，你就说“小孩子，没有生日。”那时候你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让我无言以对。那时候，你还年轻，我还年幼，你仿佛知道我就像飞不走的雏鸟一样，无论怎样我都始终在你的怀抱中，在你的天空下，在你的视野里。而现在，为什么你又那样重视这一天，是因为想着要给我祝福吗？即便是我不接你电话，即便是我任性妄为，你也不生气，你也会坚持。你只为祝福我，哪怕只是简单的“生日快乐”四个字。还是因为，你隐隐感觉到，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也许就会飞出你的天空，一去不复返？还是你开始害怕，长大后的我就将不属于你了，从此你的女儿就将忘记日渐衰老的你？你小心翼翼，你终于弯下了你曾经坚挺的脊背。是你希望我，永远不离开你吗？你开始重视每一个和我有关的重要的日子。从前，你是我眼前那座高高的山峰，现在，你甘愿是我身后低回的水渠，当我累了，困了，哭了，痛了，只要一转身就可以回到你那宽广温暖的港湾里。

妈妈生病后，你来过电话。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听到你压抑的哭泣。也许你曾多次一个人流下滚烫的眼泪，或是为了我的成长，或是为了你的成功。只是我和你相隔了高山，相隔了海峡，我不曾看到你那珍珠般的眼泪，不曾体会到你那丰富的情怀。你说“孩子，你妈妈她……。”然后，你哭了！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只是细碎而压抑的抽泣。但，爸爸啊，即便是低声的啜泣，你也千万别哭泣。

那一刻的我，我是多镇定，嘱咐你别担心，要相信妈妈总归会好起来的。而我的忧和痛，更多的是对你的关怀，当你把坚硬外壳去掉后，我却不在你身边。当你把长大后的我作为依靠时，我们却距离那么远。我甚至，给不了你一个拥抱，给不了你一张擦干眼泪的纸巾。爸爸，我多想一刻不停的就到了你身旁。

妈妈不再工作，需要大量药物维持生命，弟弟还年幼，你就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这可能是这些年我们家最大的变故，妈妈的病重，仿佛让你我的天空塌陷。听到你哭泣时，我却那么勇敢，只是那一瞬间，那一秒钟，我就不再是个孩子。我从未像那一刻一样真切地感受到我已经足够年长，需要替你撑起这个家。你总说，要我别管，凡事还有你。你也总说，你不要拖累我，要我读好自己的书。但，爸爸你那时候，一定是希望我陪伴在你左右的。而你怎么会连累我，而你怎么忍心推开我向你靠拢的心？我总不能一直任性，我需要替你分担。我身上流倘着你的鲜血，我的生命源于你，我的每一天都要有你在身旁。你要在我眼睛看的见，耳朵听得到，双手触摸得到的地方好好生活。你是我生命的源头，也是我生命的归宿。

多年来，我对你总是怨怼的。你多少也开始觉得对我有着亏欠。怨怼和愧疚，让现在想要靠近的我们不断远离。我们多年的分离开始让你惶恐，你害怕不够坚实，没有绵长岁月相守的我会永远离开你。你害怕对女儿的一无所知，你害怕你的女儿从那个贫瘠的家庭走出去后再也不会回来。但，家里的变故和以后也许会有的变数，让我对你的怨怼悄然轰塌。我不想再固执的责怪你从未留在我身旁，没有给我我想要的所谓感情。我想，如果可以选择，你也会是个慈爱的父亲，我也是个温婉的女儿，我也可以承欢膝下。但，生活不容我们选择啊！可能是妈妈的生病，也可能是我对生活的领悟，我忽然感到，我爱着你。比起年幼时那种形式的肤浅的爱，现在我对你的爱是那么浓烈，让我心中那些郁愤不满的坚冰慢慢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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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困难，反倒使我们更团结，反倒让我们心中的爱被激发，并且变得生机勃勃。其实我想，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责怪你。我年少时，总是口不择言，和你的谈话不是怒气冲冲，就是无疾而终。而现在，我恍然发现，我曾经用来刺伤你的混账话，也深深地刺痛了我自己。我敏感而脆弱又渴望着你爱我的心就在生活的艰辛中原谅彼此。我更愿意相信，你给予我的是坚韧和独立，才使我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懂坚持，独立自主的女孩儿。

说不清为什么，十九岁生日那天，我不愿意接你的电话。我不愿意祝福从冰冷的手机里传出来，而我感觉不到你的温暖，不愿意触摸不到你渐渐苍老的容颜，不愿意妈妈难受时，只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破碎呻吟，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常常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极少的时光，尽管那样的时光并不开心，但它真实得让我想落泪，那是我向往多年，爱而不得的美好时光。来自于你的祝福，我想你面对着我告诉我，你的礼物，我想你亲手送给我。但是，我太贪婪，只知道从你身上索取，我问我自己，我为你做过什么？我可曾亲手为你做过一件事？我可曾在你生日那天，不远千里去给你温暖的拥抱？我没有，我远离了你，我用距离去怨怼你，我甚至一直埋怨你没有给我我想要的那种生活。直到现在，尽管我感到我爱你日渐苍老的容颜，比多年前爱得更深沉，我也仅仅只是说，再等几年就好了，等到我工作了就好了，等到我结婚就好了。可是爸爸，你的人生还有几个几年可以等待呢？

其实，爸爸你，已经把最好的礼物送给了我。那是你的青春，那是你的血肉之躯，那是你沉默背后的隐忍，那是你对曾经任性妄为的我的包容。我却固执得一叶障目，不知道你的用心良苦，还执着于那些虚妄之物。爸爸，你一句“生日快乐”，足矣。足以让我为此落泪，为此热泪盈眶，为此奋不顾身，为此用尽余生好好去爱你。

最后一首歌响起来，我轻轻跟着旋律唱：“他从来不善表达，他一直深爱着她”。因为，你是我父亲，因为我们是这世间最平常的父女，因为我们有的是这世间别人都没有的深爱。所以多年来，分居两地的陌生和隔阂，它终究抵不过血浓于水。而恰是生活的苦与痛成全了我们，成全了我心中对父爱最好的诠释。